【無家者.二】學懂儲錢和社交 改變緣於被信任
前文提到,無家者需要的不是單純的住屋,他們可能因個人的問題而流落街頭,但要真正幫到他們,需要同時協助他們解決個人的問題,現時他們即使有工作,但要脫離露宿仍是「三路不通」——上公屋遙遙無期;想租私樓又難以負擔昂貴的租金;即使有能力租板間房或床位,卻往往因為環境惡劣,特別是夏天時木蝨爆發,被迫回街頭,再次露宿。基督教關懷無家者協會社工及宿舍督導何偉圻認為,綜合性支援的住宿服務可以是一個重要的中轉站,令他們感覺到自己可以被相信,重建社交網絡及為重新融入社會做好準備。這種「高劑量」人力需求的宿舍,卻未必是現時大部份政府資助宿舍所能提供的。無家者真正需要的,到底是什麼?政府又有否對焦?
承接上文:【無家者.一 】上樓三路不通 擺脫露宿生活 不只是有瓦遮頭
「住宿計劃需要有社工輔導、解決衝突,以及提供社交訓練和膳食等,服務比較多元化。露宿的朋友要準備好幾件事情才能自力更生,他們需要的不一定是馬上可以入住公屋,反而是一個較為接納和明白他們的空間,讓他們可以更有尊嚴地做好準備。」何偉圻指出,無家者可能需要身體健康的護理和就業訓練等,視乎每個人的情況而定,並不只是有瓦遮頭就可解決問題。
何偉圻分享了一個舍友的經歷,對方來來回回露宿了十多年,因為吸毒多次進出監房,試過不同的戒毒服務,但最終因行為問題而離開戒毒村,最後輾轉下到協會的宿舍求助。在社工支援下,他約定會每個月驗尿,並會上班及儲錢,兩年前仍身無分文的他,在剛剛的4月已儲了85,000元。何偉圻說,他們只是鼓勵舍友,對方卻因獲得信任而重拾力量。
「儲錢太少的話,在外面租不了地方,他願意繼續現時的工作,一直儲錢,現在計劃搬出宿舍了。一個露宿的朋友不會想像到,自己會有這麼一筆錢,當他真的儲到時,會特別珍惜,想賭也會節制點,辛苦儲回來會想善用。」何偉圻說。
「人在最艱難的時候會面對很多情緒問題,或者是人面對很多情緒問題才會覺得那麼艱難,社會服務可以提供過渡的空間,讓他們可以重新振作。他們不是因為懶才需要自力更生,而是經歷了很多事情,需要時間和空間讓他們復原,如果他們有能力,也會想靠自己生活。」何偉圻補充。
鼓勵舍友參加活動 緩減無聊空虛
阿基是基督教關懷無家者協會的宿友,他因為經濟及家庭問題,一度在荃灣街頭露宿,去年9月超強颱風「山竹」襲港,他往避風中心暫避時接觸到紅十字會,後經社工轉介入住協會的宿舍。
不少人覺得無家者不願求助,才會一直露宿,但阿基的經歷似乎證明並非如此,「我在外面孤零零,當時雖然看到很多地方(提供幫助),但其實像是四幅牆,沒有人來跟我聊天。」無家可歸時,他曾多度求助,直至機緣巧合下得悉協會提供的服務,「當時我真的不知道門口在哪,甚至不知如何去按門鈴。」就這樣,阿基住進了協會的宿舍,至今已四、五個月。
住宿期間,阿基會到地盤做散工,不用上班時會往活動中心參加活動。他坦言, 有地方落腳及起居較穩定,對重建生活非常重要,「沒地方住時人會很迷惘,試過在快餐店睡覺時不見了錢包。入住宿舍後生活穩定了,不用擔心那麼多,人變得安樂了,心態上也有了轉變,本來是漫無目的地過活,來到這裏後起居穩定,又可以和朋友有傾有講,就開始有一些想法了。」
協會宿舍與部份社福機構的宿舍一樣,設有開放時間,但目的是想宿友發展個人興趣、出外找工作、與人建立關係等,希望他們透過不同的渠道投入社會生活。逢星期二至六、每天早上10時半開始,宿友如非身體不適,均需離開宿舍,並在晚上11時前回去。宿舍關閉期間,宿友可以到活動中心參加各類活動,例如藝術興趣班、球類活動、義工探訪及交流等,不想參加活動的,也可以選擇下棋或看電視。
何偉圻解釋,這些活動大大減少了無家者無聊空虛的時間,有助他們重建人際關係,賦予他們重回社會的動力。
圍桌吃飯同室而睡 學習群體生活
協會除了提供住宿,還在隔兩條街的活動中心提供十元一餐的膳食,讓宿友以圍桌方式共晉午餐和晚餐,減輕他們生活負擔之餘,亦有助他們互相交流。「我們這裏是一圍桌吃飯,不吃飯盒,希望他們有家的感覺。大部份沒有上班的宿友會在那邊吃,晚上不用加班的就會晚上吃,經濟有困難的也會留飯。」高級宿舍主任施慧玲說。
何偉圻解釋,無家者除了住屋需要,還要學習社交,才能回到社區生活。「如果只是純粹住宿,很難幫助他們作出改變。因為他們需要重新建立很多東西,例如人與人之間的信任。為何我們覺得社交那麼重要?是因為他們在宿舍學懂和人相處後,以後上班時會更能夠應對老闆『黑面』,更懂得面對同事的『小人』行為,為此我們要做很多協調,如果沒有足夠的人手就很難做到。」
事實上,無家者難以脫離露宿、回到社區正常生活的其中一個原因,是無法適應群體生活。現時大部份資助宿舍都是上下舖,要在一個單位內跟多人共住,對一向習慣獨處的無家者來說是一大挑戰。可是,學懂與他人相處,正正是他們重回社區生活的重要一環,這個過程若有社工或舍監協助,會容易一點。
阿輝現時住的宿舍約十人一間房,他說群體生活跟之前一個人生活相當不同,雖然磨擦多了,但學習群體生活對工作有幫助。「在工作上多少也需要包容,每樣事情不一定能切合每個人,各人的性格不一樣,愛好也不一樣,要通融一下,大家忍讓一下,對將來融入社會一定有用。不可能常常都自我中心,要有底線,但大家要傾,有偈傾就有解決方法。」平日他與其他舍友有傾有講,多了很多交流的機會。
至於要在宿舍住多久,阿輝坦言仍是未知數,但從他身上明顯看到積極的一面,至少脫離露宿的動力大了。顯得樂觀的阿基則期望日後能找到一份穩定的工作,自力更生後能搬離宿舍,讓出宿位給其他有需要的人。
提供全天候服務 「高劑量」人力
何偉圻指,大部份宿友入宿後都有機會脫離露宿處境,每年一百多位宿友中,只有一、兩位因精神問題等特殊情況,才會被協會的外展隊發現再次露宿,「只要他願意入住,我們就會不停介入、高度進入他的生命。」他說,而要切實執行,「需要單位或機構24小時安排人手提供服務。」
「如果把中心和宿舍連起來看,我們是一星期七天24小時運作。中心星期日不開放,但宿舍會開。」他坦言,這是一個「挺高劑量」的人力資源分配,這類服務本身就不受社區歡迎,若機構沒有資源或要靠政府資助,便只能限時限刻開放宿舍,宿舍門一鎖上,就沒人理會無家者們了。
「有些宿舍沒有社工,只有像在管理處工作的管理人員,你來住三個月?可以啊。他們會提供床位、維修清潔,以及分配物資,但未必會有人跟他們聊天,鼓勵他們,幫助他們建立儲錢計劃。」何偉圻形容,剛入住臨時宿舍的住客是「BB班」,之後只要他們願意過群體生活,與社工溝通,穩定性高,有工作能力或有兼職,便能入住兩個過渡時期較長的宿舍(表二),並獲發鎖匙可以自由出入。
這兩個宿舍由協會自負盈虧,沒有政府的限制,住宿期較長,宿友平均住九個月便離開(表三)。何偉圻說:「我們會有一些自救方法,例如鼓勵他們在宿舍中多跟別人相處,如果他們之間有人特別投契,抽煙也會跟對方分享,會不介意你請我一餐、我請你一餐,假若未來兩三年無結婚仍單身的話,更可能一起租房住,這只有在他們彼此之間建立關係後才能做到。」
除了基督教關懷無家者協會以外,社協亦相信綜合性支援住宿服務才能幫到無家者。去年9月,社協的過渡性房屋「友家」開始讓無家者入住, 這4個單位24個宿位除了提供沒有木蝨的鋁架床等硬件外,亦在軟件上協助他們重建生活,包括組織跑步隊助他們改善身體機能、要求他們學習煮食、協助他們找工作等,甚至會讓他們加入滅蝨隊當義工,幫助居住環境惡劣的人。
63歲的泰國華僑Lawrence是友家其中一個住客,他本來從商,後來生意出問題回流到香港,無家可歸之下要在快餐店過夜,直到遇上吳衛東,在他協助下住進了友家。Lawrence在友家住了四個月,不但參加了滅蝨隊,更教外國人漢語,他說這都是義務工作,希望將來能夠藉着這些技能賺取收入。
「友家」宿舍環境:
Lawrence又說回香港之前,曾去過美國紐約和日本東京,直言當地無家者人數遠多於香港,但感覺上香港的處境更差,質疑為何香港無家者人數不多,政府明明有能力及財力協助,卻沒有盡其責任。
對無家者來說,宿舍或過渡性房屋只是一個中轉站,綜合性支援才是協助他們走出困局的重要因素。然而,單靠社福機構的努力,能幫助的無家者始終有限,政府只把責任外判給社福機構,是否有盡到政府的責任?政府曾回應,只要社福機構找到用地,將來會增加更多宿位。但施慧玲指,要建過渡性房屋,須處理建築條例、防火限制、租務合約等複雜問題,入則文件亦需很長時間處理,根本無法滿足過渡性房屋講求快的要求。
無家者要脫離露宿,需要的不只是上公屋或上樓等硬件,而是軟件上協助他們自力更生,政府到底何時能正視無家者的真正需要?
上文節錄自第170期《香港01》周報(2019年7月8日)《擺脫露宿生活 不只是有瓦遮》系列報道。相關文章 :【無家者.三】露宿現象無法完全消失 政府巨額驅趕問題卻更惡化【無家者.四】「先安居」政策無助減露宿者 美為何繼續堅持?【無家者.五】怎從友善政策走到安置? 政府應帶頭去除負面標籤【無家者.六】分享露宿經歷 導賞團助改變社會觀念【無家者.七】逆境重生的經驗 能給別人信心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