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獄台主持人.下】洗黑錢釋囚書寫人生 留香港為外籍囚犯發聲
上文提到上世紀八十年代聞名的洗黑錢「專家」Bruce Aitken展轉留港工作,並牽涉多宗洗黑錢案件,最終被執法部門盯上了……
【監獄台主持人.上】棒球夢碎踏上犯罪路 Bruce Aitken開咪贖罪
Bruce Aitken在1980年離開Deak & Company,並成立自己的公司First Financial Services Limited,起初主要是擔當Deak & Company的外部代理,Deak & Company破產後,不少客戶都轉而找上Aitken的公司。
洗錢法例響起前奏 風暴漸漸捲至
「我一直很擔心會出岔子,某一日會爆發開來,那是我的恐懼,我幹這一行太久了。」Aitken說。每一宗事件發生,都有聲音叫他收手。因為焦慮不安,他曾服用藥物混酒精這「致命組合」,導致在飛機上昏睡,幾乎死亡。「但你無辦法說關就關,我對這門生意已上癮了。」
連鎖效應像倒下的多米諾骨牌,回看這些事件,Aitken認為都是為立法鋪墊。1986年,美國政府通過為反洗錢立法,洗黑錢成為聯邦罪行。同年8月,已自立門戶的前下屬Tim Milner因客戶中有太多大麻販子,捲入糾紛而被綁架九天,對Aitken來說無異於晴天霹靂。
到這一刻,Aitken的恐懼終於爆發。1987年,他迅速關閉公司,並銷毀逾二百名客戶的相關記錄,只為五六個視為朋友的客戶提供基本服務,這些朋友都是毒販,「就是他們帶來麻煩。」
這一柄懸在頭上的達摩利斯之劍終究落下。一次不留意,Aitken的秘書接受了美國當局線人的委託,轉帳五十萬美元到曼谷去,過程被錄音,隨着毒販客戶運貨出問題,Aitken被捲入其中。
那陣子人人風聲鶴唳,香港警察前來他家搜查,把他的個人物品都打包走了。他逃到菲律賓和泰國等地,藏匿數月後,美國政府註銷其護照,並派人往泰國把他遞解回國,他形容自己遭美國政府「綁架」。
Aitken涉及美國兩個州份的控罪,倘全部罪成,可被判監達四十年,「1987年的記錄幫了我,若是早幾年,數目就大了,他們發現我不是他們想像中的大魚,控告理據很弱。」結果,他在1989年被判監一年,入獄兩百五十天後獲釋。他的客戶最長的被判監十八年。
賺的錢都已經煙消雲散,「沒有你想像中多」。 他屈指一算,1980至1987年創立公司的數年間,一共經手5,000萬美元,抽成2%,然而,大部分收入都因付律師費及政府罰款而「一乾二淨」。人到中年,他必須重新開始,到今年73歲了,他仍在努力工作。
人生下半場為過往過失「還債」
出獄後,Aitken終於能停下來,像是贖罪一樣,逐一為自己的人生償還債務。
第一筆:1990年,他回到越南,當地人第一句話是:「歡迎回來。」他開設公司,專門籌辦音樂會和體育活動,包括1992年第一屆胡志明市馬拉松,足足有100萬人參與,甚至有一班越戰美國老兵飛過去參與輪椅戰,在滿是泥濘的路上與越共老兵競賽,有位癱瘓了的美國老兵重遇當年在同一戰場失去了腿的越共老兵,相擁而泣。
第二筆:2004年起,他在香港的廣播頻道新城采訊台(Metro Plus)買下了一個小時做節目《Hour of Love》。原只想播音樂,一次偶然為印傭的女兒禱告,令節目吸引外地傭工收聽,他進而呼籲外籍囚犯投書,怎料信件蜂擁而至,節目漸漸延長至兩個小時半,當中有一個半小時是給囚犯收聽。
節目明年就滿十五年了。12月9日那天的節目,便收到了十六封信、三十二條錄音、一通海外來電、八首歌。每一個訊息,都是思念,也有許多生離死別。有監禁在赤柱監獄的丈夫透過他的節目定時跟住在羅湖的妻子隔空通信;囚犯父母去世,他甚至會代為聯絡家人。每周日的8時半,成為了香港二千多名外籍囚犯最引頸以待的時刻,他們來自世界各地,一個月才能打一通長途電話,有的被判終身監禁。他的聲音,至少能陪他們走一段路。
自從他出書披露曾經坐牢的經歷後,聽眾寄給他的信件急增。「那種鐘擺停擺的感覺、處於最沮喪的低潮,我明白他們的感受。」有時讀信會勾起他的創傷,「沒有自由,被當成物件,24小時被監控……如果你沒有信念就糟糕了。每一天只是生存,你需要希望,如果我是(監獄)職員,我會讓囚犯打電話,哪怕只有最微小的權力,我都會做。」為此,他成立了為囚犯發聲的NGO。
他記得窄小的單人牢房裏,有一扇小小的窗戶,鐵欄柵外可以見到高速公路,以及停留在路邊欄杆上的小鳥。「我常常會想,鳥兒是不是看着我這個人類在鐵窗之後,我在籠裏,牠是自由身。」每當寫信給妻子時,總會寫兩封,一封傷心訴苦,一封假裝無事。他永遠撕碎前者,寄出後者。
每個周日他都16小時連軸轉,他稱「出於愛工作(labour of love)」;在拮据的日子裏,他有想過結束節目,卻捨不得。
他見證合規(compliance)行業的崛起。2012年,香港政府打擊洗錢的法例正式生效。「以往,你帶一袋現金到恒生銀行,職員會鋪開紅地氈、遞上咖啡歡迎你,現在他們會喚警察來。當然仍然有洗錢的途徑,但我已經沒有任何顧客了。當別人知道你有這些麻煩,根本沒有人會找你。」
那段洗錢歲月,自然是Aitken收入最高的日子。問他假若有機會的話,會不會再洗錢?「不用想一定會,我並沒有汲取教訓。」Aitken大笑道,但當問他若要在棒球和洗錢中二選一時,他想也不想就說:「棒球。」他人生最後悔的事,是當年沒有做膝蓋手術。
他相信因果循環,更相信信仰(faith)。書中他稱那個陪伴他遊歷各國的高爾夫球袋為「old faithful」,但在獄中章節之前,卻從未單獨提過信仰,要到獄中與媽媽的第一通電話,才給他重新帶來信仰。「錢財只帶來轉瞬即逝的快樂,只令我舒服一點。人人都愛錢,沒有的時候會覺得很重要,但到有錢的時候,就會發現其他東西更重要。我認識的那些富豪,他們願意用盡一分一毫交換健康。」
第三筆:他寫了一本書,書名是《清洗者:世界上最成功的洗錢者之一的真實故事》(The Cleaner : The true story of one of the world’s most successful money launderers)。
獲釋後,他迫切尋找律師替他取回所有個人物品;四年後,美國領事館來電通知他收到了17箱文件,包括聯邦調查局(FBI)報告、CIA報告,甚至有告密者竊聽他的對話記錄。2010年起,他花了三年時間理清所有細節,在書寫的過程中,重新經歷一次那最傷痛的回憶,有些故事他選擇不寫出來。
上文節錄於第143期《香港01》周報(2018年12月24日)《洗黑錢釋囚開咪贖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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