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盜海豪情：8美千嬌》 女為盜寶者容
由加利羅斯（Gary Ross）執導、《盜海豪情》系列三部曲導演史提芬蘇德堡（Steven Soderbergh）監製的《盜海豪情：8美千嬌》（Ocean's 8，下稱《8美》），以全女班姿態回歸，為第四部曲帶來截然不同的面貌。領軍人物為珊迪娜布洛（Sandra Bullock），與飾演疑似蕾絲邊情人姬蒂白蘭芝（Cate Blanchett）夥拍多位美國歌影視紅星安夏菲慧（Anne Hathaway）、蕾哈娜（Rihanna）、莎拉寶森 （Sarah Paulson）、海倫娜寶咸卡達（Helena Bonham Carter）、文迪嘉蓮（Mindy Kaling）、艾桂菲娜（Awkwafina）等，電影上映前已造成轟動，明星效應引發連鎖反應，賺票房保信心。可以想像，《盜海豪情》第五、六集，描寫奧申家族（Ocean's Family）外傳電影指日可待。在大宇宙電影盛行的今日，成功建造另類的盜賊宇宙，監製蘇德堡亦是功臣之一。
向蘇德堡致敬之作
如果把《8美》與蘇德堡導演的2001年版《盜海豪情》（Ocean's Eleven）首集並看，不難看出「致敬」之處：《8美》以黛比奧申（珊迪娜布洛飾）面對保釋官問話開場，成功獲釋後穿得光鮮離開，正與原版開首佐治古尼飾演的丹尼奧申保釋時的情況和鏡位一模一樣。導演加利羅斯與蘇德堡份屬好友，拍攝《飢餓遊戲》時，蘇德堡甚至為加利羅斯出任第二組導演，這個開場，明顯是向老友經典作致敬。首集電影最深刻處，是丹尼以偷錢之名博取美人芳心；而《8美》表面上借群盜於紐約大都會博物館舉行的藝博慈善晚宴 （The Met Gala）偷取珠寶首飾，其實是黛比透過犯案過程向負心漢報復，兩片「一石二鳥」的故事結構也頗為相似。如果是熟悉原裝三部曲的影迷，看到Elliott Gould飾演的魯本和秦少波飾演的馬戲班特技人小顏客串出場時，亦會會心微笑。
過程如流水作業
不過，縱使電影節奏明快，群星拱照，但《8美》的盜寶過程，卻如流水作業，成績只算不過不失。盜寶電影（Heist Film）是荷里活經典類型電影，通常簡單分成三部分：首先是集合各路人馬，針對目標進行計劃，預備道具和排練；然後是盜寶過程；最後是餘波—通常以分贓不均、內訌或警察調查作結。《8美》也依循此套路，但執行時欠缺創意。
記得《盜海豪情》如此舖排各路「人才」出場：畢彼特飾演的萊恩教明星玩啤牌，一直在等奧申重出江湖、當卓度（Don Cheadle）飾演的爆破專家炸開金庫失敗後在案發現場獲邀加入、小顏是在表演時給相中成為不二人選，等等。每一位人物出場時都會展示其技能，對白寥寥數句，觀眾就能了解其性格特徵。擅長以極短篇幅刻劃人物的蘇德堡，場面調度功力比羅斯深厚，《8美》出場似有鋪排，但眾角出場方法千人一面，也突顯不到角色特點。例如黛比的舊拍檔譚美家庭美滿，整個車房都是賊贓，先不去討論一句「全購自ebay」就能說服丈夫的合理性，但這場戲的設計，完全講不到她的「技能」；而綽號「9號波」的黑客駭入黛比和露兒住處的電路系統，證明了什麼呢？康堤絲憑街頭騙術，真的就足以加入這團隊？
同樣是出場、同樣寫靠偷和騙維生的小賊萊納斯（麥迪文飾），蘇德堡的處理就稍高一班。奧申和他在地鐵遇上，奧申先讓他偷錢包，稍後一碰反偷回萊納斯的，再在酒吧見面，劈頭就問他與老父的情況，幾句對白就帶出了萊納斯來自小偷家族的背景和活在父母陰影下的窘境；後來在《盜海豪情之12瞞徒》（Ocean's Twelve）中，他的父母更粉墨登場，高手與庸才之別，未必只是視野問題（羅斯動不動就用近鏡、蘇德堡則多運用人物走動調度靈活敘事），因為劇本欠新意，太借助女星光環而得過且過，整個劫案過程欠缺趣味和設定牽強，縱使演員入型入格，亦難力挽狂瀾。
欠缺難纏的對手
《8美》的另一敗筆是把電影的對立角色（antagonist）寫得軟弱無力。 《盜海豪情》中安迪加西亞飾演的黑道賭場大亨班拿迪，懂五國語言，出手狠辣同時又懂禮數，是個難纏的對手。 若奧申不是因為蒂絲，絕不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盜寶片引人入勝之處，未必是正邪對立，而是因為對手強大，與主角們鬥智鬥力。
盜寶片的另一標誌，是群賊往往選擇賭場、銀行、大型商業機構落手，因為他們是道德敗壞、斂財自利的化身，對於觀眾來說，即使盜寶行動違法，也無違義之感。其實，群匪是觀眾的代理人，透過盜寶發洩對權力傾斜的不滿與憤恨。偏偏《8美》在對立角色層面處理毫無特色，所謂的「壞人」樣靚聲甜好身材，殺傷力接近零，罪名頂多是天生異稟，有點惹人討厭，但肯定未至於觀眾期望她落難，加上做案地點其實是博物館，群雌針對的是一個慈善晚宴，那他們又有何大義非奪寶不可呢？不過，電影最大毛病，應該是觀眾還未足夠熱身，未找到該認同誰時，電影卻告訴你奪寶奇兵已竟全功，全身而退。整個盜寶計劃由執行到事後處理，充滿犯駁，初段時裝設計師趕不上潮流，天后級巨星硬要起用過氣的她，並不合理。看過紀錄片《潮遊鏡花水月》 (The First Monday In May)的觀眾應知道，The Met Gala晚宴嘉賓服裝設計過程，程序上該不是如此吧？而偷卡地亞頸鏈的過程，有太多可以給人逮個正着的地方。
占士高登（James Corden）飾演的調查員表現精彩，笑位不斷，可是頭腦精明的他，找到疑犯後，又有什麼驅使他放棄追捕？以上問題，編導似乎都沒有興趣解答，過於簡化的設計、「水過鴨背」的盜寶過程，加上一廂情願的安排，令《8 美》成了過目即忘的爆谷電影。
概念大於內容
聽說是羅斯主動向蘇德堡提出重啟奧申家族系列電影，但筆者懷疑羅斯有否了解這系列電影的基本精神。蘇德堡的三部曲，每次作案背後，其實都有一個大於錢財的動機。第一集真正要偷的其實是「心」、是「愛情」，群雄在犯案半途已清楚此事，但因為相信奧申，所以照原定計劃進行；第二集《12瞞徒》真正探討的是「義氣」，群雄在第一集分錢後給銀狐出賣，眾人聯手對付銀狐，是為了維護「盜亦有道」的信條；第三集《13王牌》（Ocean's Thirteen）時半退休狀態的群賊再聚，跟利益無關，是為了大家義助魯本報復給對頭搶去賭場之仇，它的主題，是「友誼」。
說遠一點，1960年的同名電影《銷金窩大劫案》（Ocean’s Eleven），由法蘭仙納杜拉、甸馬田、小森美戴維斯等拉斯維加斯鼠窩（Rat Pack）演員擔演。有說「鼠窩」別號由堪富利保加太太羅蓮柏歌（Lauren Bacall，1924－2014）賜增。事緣堪富利保加常在拉斯維加斯賭場表演後的深夜帶一班演員回家大快朵頤，吃相奇醜，活像一群老鼠，因而得名。
「鼠窩」並沒有固定班底，不同年代的核心成員都是一時無兩的巨星。堪富利保加於1957年猝逝，但鼠窩班底未就此解散，兄弟班經常出現在不同的電影之中，法蘭仙納杜拉是第二代核心成員，著名女演員莎莉麥蓮偶爾亦會出現在鼠窩式電影中。她有份客串的《銷金窩》雖然今日看來有點過時，觀眾可能不習慣又唱又講的敘事方式，但其主題和道德教訓清晰：一班從二戰退役的老兵回國後一籌莫展，政府卻對他們的生計問題不聞不問，於是他們於拉斯維加斯聚集，在新年前夕連環打劫五大賭場金庫。
大財得手後，群賊撤退時，其中一要員Anthony Bergdorf（李察干提飾）心臟病發溘逝，恰巧另一退役軍官成了調查員，對他們窮追猛打，於是他們心生妙計，把幾百萬美元藏在Bergdorf的棺木中，只留一萬給兄弟遺孀。萬料不到，Bergdorf愛妻為了省卻殮葬費，決定火化丈夫，於是大家在教堂中眼巴巴見財化灰。結局悲劇得來不失幽默，不義之財只帶來壞結局，也發人深省。
羅斯版的《8美》，與上述任何一集比較都遜色，編導功力是一回事，但概念大於內容與主題也是致命原因。今日美國女權當道，女性主義抬頭，全女班演出是噱頭，也容易在「#MeToo」，「Time's Up」時代引發熱話。但電影終歸是講結構、人物和故事，商業電影尤甚。 如果是為一個「主義」、一個「概念」去創作，忽略了內涵，投機作品頂多能興一時。筆者深信，若干年後，記得史提芬蘇德堡導演的《盧根急轉彎》（Logan's Lucky）（個人認為這才是《盜海豪情》貨真價實的第四集）的影迷，遠比《8美》多。
上文刊載於第118期《香港01》周報（2018年7月3日）《《盜海豪情：8美千嬌》 女為盜寶者容》。
更多《香港01》周報特約撰稿人嚴尚民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