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畫存活錄.二】動畫人麥少峰 獨行的哲學

撰文:黃雅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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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少峰和袁建滔是同代人,上世紀九十年代初開始從事不同類型的工作,他是最早期的搪膠公仔雕塑師,曾到日本學習製作動畫,也在報館擔任美術主管,在年輕人雜誌連載漫畫……玩盡各種媒介,他說,動畫其實是最蠢最辛苦的工作,花的時間多,表達的東西少,卻是唯一能充分反映他的能力和天分的媒介─既是天意,只能更努力,更刻苦去做。攝影:黃寶瑩(此為香港動畫專題系列之二)

46歲的人,有時麥少峰會想到天國,覺得自己如果不趁年輕努力發揮天分,死後見了上帝,上帝就會怪他。

「點解個天給你天分,你都唔努力,只顧營生。個天會鬧,鬧你放棄自己。」他說,如果努力了,依樣潦倒,至少可以大條道理找上帝算帳,「盡力做都搵不到食,那就不是我的問題,見到祂就可以鬧:做咩搞成我咁,兜口兜面去鬧。」十多年來,麥少峰獨自埋頭苦幹做動畫,拍了一條又一條的動畫短片,毅力驚人,連行內人都說麥少峰冇得頂。麥少峰的整個臉書話題都圍繞着動畫與漫畫,與人談到自己的作品又像回到30年前,那個留學日本、窮得米缸都無米的年輕人。這麼多年過去,稜角和赤子之心,麥少峰還有。

但世界就是這樣,我再努力,也只能是這樣,香港好像做什麼都要先做一場 大龍鳳,向人表示自己識跳火圈,焦點才會落到你身上,人們才會想起動畫這 回事。世界就是這樣。
麥少峰
(被訪者提供)

輕狂歲月 努力燃燒

他六歲開始畫畫,小時候在阿姨家裏的電視看《超力電磁俠》,機械人既會結 合又懂磁力,一屋小孩都看得開心,聚精會神直至動畫播完。當年沒法重看, 麥少峰就拿着一張紙,憑記憶把超力電磁俠畫出來,到下一次播了再到阿姨家 去比對一下,錯了又再修補,慢慢訓練出記憶力和畫圖的工夫。

「我最初也看 港漫,希望變成英雄在屋邨打流氓,那個年代低下層的小朋友人人希望打出一 片天,出人頭地,所以,當時這些漫畫十分貼地。到了中學,有些同學買了日 本漫畫一起看,我記得第一眼見到,就被震撼了,日漫的墨靚好多,紙質又不 同,港漫立即被比下去。」 中學以後,麥少峰又迷上外國漫畫,和日本動畫不同,日本的畫功仔細,線條 較幼且精緻,外國漫畫反差很大,高光打得猛,畫風總是大黑大白,視覺效果 卻特別好。中學一畢業,他就到了上官小強的漫畫社工作,做全職的漫畫助理 ,負責執稿,如漫畫出了界,便用白油補白,不時又要畫方格供主筆畫圖,工 資卻比工廠勞工更低,但他一做就三年。

離開《小強漫畫集》後,他去了日本 讀書。《天空之城》早在1987年於香港上映時,他看了三次,從此萌生了做動畫的慾望。

麥少峰與朋友遊日的回憶,下排中為麥少峰。

到了日本,麥少峰把整副身家港元兌成日圓,住在日本品川高檔地段的貧民區學生寮。「日本物價很高,一罐可樂要110日圓,相等於九十年代的港幣十元,好貴。」他連可樂也不敢飲,到了日本三個月就到處打工,因為日文不好,只找到掃地清潔的散工。

「後來別說是可樂了,家裏連米也沒有,最後去了韓國鄰居的家裏借米,韓國人給了一袋米,我回家煮完一吃。嘩,真係好食!」麥少峰連最窮的日子也捱了過去,卻又發現就讀的設計學校未符期望,老師只教基本的設計概念,便要他們動手做畢業作品。同班的都是日本人,大多無心向學,上課時睡覺,下課鐘一響,就往外面跑,亦看不起外國同學。後來,他和同行的香港朋友退了學,自己買了600張膠片做土炮動畫。

他回憶道:「一開始我們打算回學校偷用器材,但失敗了,只好用半年去畫, 因為沒有掃描器,全部手畫,只可使用鋼筆,鋼筆不同鉛筆,鉛筆很穩,可以 畫很準的線,但鋼筆不但不穩,畫在膠片上常常會滑走,又難上色,只能小心 翼翼地一張一張鋪在窗前待乾。因為錢不夠,我們只能買三原色來溝色,次次 溝出來也不同色,十分麻煩。動畫最後做了22秒,沒有故事,扮電影預告,像 OVA(Original Video Animation)一樣。」

潛伏六載 獎出名堂

香港回歸那年,人人離港,他卻把作品帶回香港。離日那天,他覺得苦盡甘來 ,終於捱夠了,當時香港電腦開始普及,作品回到香港才被存進電腦,見到成 果,那短短22秒叫麥少峰欣喜莫名。

「但回到香港,我找不到動畫工作,只能 到報館當美術,一開頭什麼都要做。香港報紙和外國報紙是很不同的,外國的 很簡潔,好靚,會顧及版面的美觀,留一點點空白,但香港的報紙不留,老闆 覺得浪費錢,就連用色也是老闆話事,老闆喜歡鮮艷的,大紅大紫,所以,在 裏面做設計很灰心。後來升了做主管,人工很好,一直加薪,我考慮了很久才 辭職。在裏面實在發揮不到才能,我做了六年,那六年放棄了自己的創作,並 不開心。」 麥少峰怕死後上天怪他不珍惜天分,所以,高薪厚祿也不要了。

2007年,他開 始製作手繪動畫《Back to Base》,四年後得到IFVA金獎,再做 《Disposition》,又再得獎。他的動畫人物動作流暢,色調鮮明,氣氛俱佳, 縱沒有言語,也見細膩的情感,深得同行認同。然而,麥少峰本性直率倔強── 當人人鼓吹本土的時候,他討厭跟風,認為創作應該開放,不被世俗影響,如 果隨波逐流,只會關閉面向世界的門。許多人教他走一條財路,卻把他惹惱。 他和不少人因而鬧翻,但麥少峰不怕得罪人。

麥少峰的動畫人物雕塑品。
搞創作最終的目的是建立一套個人的世界觀,但如果在過程中你學得那麼圓滑,何來的世界觀?你樣樣都得,和人人的看法一樣,你受到許多的喜愛,別人說好的你就說好,跟着去做,就算人人都說你做得好,你的東西也不算是什麼創作。
麥少峰

真我創作 建世界觀

他的性格出了名率真。後來一次談天,有人對麥少峰說:「我唔想變成你咁 」,他一直把這句話記在心中。「我只是覺得像香港的政治環境,你看不到希 望,但有一些東西應該做的還是要堅持。」

他自言不懂得宣傳,也不擅交際, 以為靠口碑,好的動畫就可以傳開去,但現實是做人不能沒有公關。

「我不是 面面俱圓的人,我常常起晒槓,我明白許多東西可以不說,收喺心,大家都會 舒服一點,但我就是不可以,忍得一次,忍不到第二次。我跟那個人講,你要 建立一個自己的角度看世界,就不得不比主流主觀和偏激,搞創作最終的目的 是建立一套個人的世界觀,但如果在過程中你學得那麼圓滑,何來的世界觀? 你樣樣都得,和人人的看法一樣,你受到許多的喜愛,別人說好的你就說好, 跟着去做,就算人人都說你做得好,你的東西也不算是什麼創作。」

其作品《不忠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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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世界就是這樣,我再努力,也只能是這樣,香港好像做什麼都要先做一場 大龍鳳,向人表示自己識跳火圈,焦點才會落到你身上,人們才會想起動畫這 回事。世界就是這樣。」他一直一個人做動畫,因為在創作路上找同路人很難 。有做動畫的熱誠是一件事,但合作起來,那是一盤生意,有得有失,有一些 人看得開,有一些人不。

「我也想找人幫手,但要找一個風格差不多,並在質量和時間上能配合的人不易。我做慣了,覺得一個人彈性最大,最方便,到真的做不及,就散出去給別人做。」還有四年,麥少峰就50歲了。

走在動畫路上,他還很有勁,一團火雖然只得他一個人燒,卻燒得細水長流,風吹不滅。他生活很少娛樂,深夜工作,睡到中午12時醒來,又再亮熒幕畫起動畫來。最開心的事依舊是把腦海中動畫角色的動作做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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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節錄自第117期《香港01》周報(2018年6月25日)《香港動畫存活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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