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民:自我的反映與折射
難民問題究竟有多嚴重?據統計,全世界每分鐘便有24人被迫離開家園,累計人數為6,530萬人。如果離散人群是一個國家,將會是全球第21個人口最多的國家。2016年的里約熱內盧奧運,便出現了首支難民奧運代表隊。難民問題,究竟對我們人類整體,投下了一個什麼樣的詰問?撰文:甄拔濤
說起難民危機,香港人即時想到的可能是近年敘利亞內戰引發的逃難潮,腦海中即時閃過三歲小童Aylan Kurdi面朝下伏屍海灘的照片,又或者無日無之的生化武器襲擊平民的新聞,令你憤慨之餘頓感無力。敘利亞難民危機引發的不只是難民潮,更加是橫行在歐洲、有關人道精神的必答題。二戰後,歐洲各國人民才知道納粹集中營及其屠殺幾百萬猶太人的劫難。雖然歷史沒有如果,但是如果當初歐洲各國更積極接收猶太難民,應該可以拯救更多猶太人。現在,那個如果,那個老問題,經歷史的循環,又再回來了。我要強調,敘利亞難民不是猶太人,但是面對亟待救援的無辜人民,是救還是不救,卻同樣是叩問良知的大難題。
老問題沒有得到一個輕易的解答,右翼排外浪潮席捲全歐洲。最近,克羅地亞總統感謝阿根廷於二戰後收留納粹戰犯;匈牙利首相宣稱歐洲人的顏色不應混和非洲及阿拉伯人。這種明目張膽的極右言論,本來是自二戰後的禁忌,難民的湧入,助長遍地的孤立主義,令一個又一個歐洲國家封鎖國界,衝擊本來無國界分野的歐盟。在右翼民粹抬頭之際,人文精神又能從何說起?
人權學者Jacqueline Bhabha在《Can We Solve the Migration Crisis?》一書提出了許多發人深省的創見,其中首先梳理難民的歷史。她指出,難民並非新鮮事物,由人類從遷出非洲開始,常常進行大規模的難/移民潮。殖民時代,宗主國大量遷出人民到殖民地。及至近百年又出現逆向移民現象,前殖民地又大舉移民至前宗主國。凡此種種,均證明了人類本來就會遷出遷入,其身份認同不必然和出生地或祖籍地聯繫一起。難/移民現象本就稀鬆平常,但是,難/移民是危險或機會,往往受當地政治、文化、經濟及倫理的優次而影響。換言之,難/移民的形象,只是建構出來的。
難民問題離香港很遠嗎?香港本來是難民城市,大家應該耳熟能詳吧。至於非華人來港尋求庇護,雖偶有所聞,但其實是什麼回事?
先讓我們看一些數字。根據香港入境事務處的數據,至2017年9月底,香港有大約7,300個酷刑或免遣返聲請個案,只佔香港約730萬人口0.1百分比。他們正在等候入境事務處完成他們的審批程序,以確認他們的難民身份,再申請再定居地。由審批程序開始到完成,快的可能三至四年,但也有等候多於18年的個案。當中有來自印度、巴基斯坦、孟加拉、印尼、越南、菲律賓、尼泊爾、斯里蘭卡、尼日利亞、其他非洲和中東國家的聲請者。其中男申請者有5,000多人,女申請者有約2,000人,18歲以下有300多人。而每年所新增個案並非如不同的傳媒所說,愈來愈多人申請,反而漸漸減少(2014年因轉為統一審核機制,綜合地審核以不同理由而提出的免遣返聲請,申請人數才會突然上升)。自2009年底至2017年9月,在入境處完成審核的14,206宗聲請中,獲確立的酷刑聲請或免遣返聲請只有103宗,接納率是0.5%,相對國際接納率平均40%,香港的接納率相當低。
那麼,他們在香港的生活處境又是怎樣呢?尋求庇護者在香港並不能工作,唯一收入來源是每月1,500元的住屋津貼(未成年受助者只有750元)及1,200元食物津貼。食物津貼以類似八達通的儲值卡形式發放,而且只能於指定超級市場方能使用。尋求庇護者亦不能儲起不用,因為每個月儲值卡又會重新歸零。教育方面,未成年尋求庇護者可以入讀香港中小學,但如果超過18歲,即使在其本國是優等生或尖子,均無法在港讀書。在如此嚴苛的生活條件下,一些在本國當律師、護士、工程師的尋求庇護者只能夠呆在家中,一周參與一次志願機構提供的英文班、廣東話班或者其他興趣班。他們既缺乏機會離港,亦不能在香港正常生活,的確前路茫茫。更不幸的是,香港有些傳媒把難民塑造成假難民或難民亂港,要他們承受污名。
一個人,或一個地方的情操高低,不是透過自我界定,而往往視乎此人此地如何看待他者、弱者。如果香港對待難民的立場是如此嚴苛,又能憑藉什麼價值觀比肩世界上其他地方?我常常說,香港其實十分脆弱,香港人很容易再次成為難民。譬如大亞灣核電廠爆炸,我們便要棄守家園了。Jacqueline Bhabha提醒我們,人類不但只分享同一片土地,而且共享盤根錯節的利益及終極的互相依存。因此,我們對陌生人是需要負上責任的。
當今之世,沒有人能置身於難民潮之外,因此電影《心靈港灣》(Le Havre)便更形重要。片中男主角和一眾村民,由平時互相冷言冷語,到義無反顧同心協力幫助黑人小人蛇,人文精神根本不用討論,早已深入骨髓之中。男主角的妻子身患重疾,留院治療時,男主角仍毫無保留地救助小人蛇,結局如何先不在此透露。然而,此片導演為芬蘭怪傑雅基.郭利斯馬基(Aki Kaurismäki)的立場再明顯不過—救助難民,不僅僅是為了他們,更重要是完成對自己的救贖。他者不只是他者,而是自我的反映與折射。你是什麼人,其實端賴你怎樣對待別人。香港,可以從另一角度看待難民,成全自己嗎?
延伸閱讀
筆者最近受「沒有製作」之邀,有幸參與了一個13集的廣播劇《難民:是他也是你和我》(筆者導演了其中兩集)。上文部分關於香港尋求庇護者的數據,是出自該廣播劇。也因為這次製作,接觸到一位尋求庇護的年輕人。他好學,積極參與不同的學習班,在惡劣的生存環境下,依然沒有認輸。Jacqueline Bhabha的《Can We Solve the Migration Crisis?》(Polity Press, 2018)作者在此書提供了詳細而可行的解決難民危機的方法,並非只是停留理論層面,值得一讀。
甄拔濤再構造劇場藝術總監劇場編劇、導演,其英文劇本《未來簡史》獲2016德國柏林藝術節劇本市集(Theatertreffen Stückemarkt)獎,為首位華人得此殊榮。
上文刊載自第107期《香港01》周報(2018年4月16日)《難民:自我的反映與折射》。
睇完再構造劇場藝術總監甄拔濤簡介香港難民問題,想了解更多港人與歐洲人面對難民議題態度有何不同?不如來參加由01周報X法國駐香港及澳門總領事館合辦的《心靈港灣》(Le Havre)電影放映會!電影由芬蘭國寶級導演雅基.郭利斯馬基執導,以簡單平實手法拍攝出動容至深、輕鬆幽默的故事,感動觀眾。電影更勇奪2011年康城影展費比西國際影評人獎、慕尼黑影展最佳影片、芬蘭國家電影獎等多項歐洲大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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