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神打：純屬迷信，還是社會共業？

在華人圈子內，神打一直是種難以言明的信仰。很多習者都堅稱練成後，確實能得祖師庇祐，刀槍不入、水火不侵；但在外人看來，卻似水平低端的心理暗示，甚或根本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騙局。

而在近代史上，神打曾經被視為武術文化的一環。不過現時兩者已經大致分家，許多習武者甚至不屑跟神打相提並論。究竟在謾罵與流行之間，應該如何認識神打？

秘密會社與神打
提起神打，自然免不了牽涉義和團等秘密會社。在《義和團 義和拳》一文裡便曾經寫道，乾隆年間的浙江鄞縣吳家山爆發了首次「神拳起義」，當地民眾借助一種名曰「舞仙童」的民間遊戲宣揚教義，並在其中加入了很多武術訓練內容。

此後「神拳起義」一直在民間此起彼落，例如在嘉慶十八年（1813年），因為河南中牟大旱，拳師劉順義乘勢宣稱神道附身，將拳場改為神拳，宣稱「五魔下降，水火災劫」。及至十九世紀初，川滇黔交界地區的民眾中則傳習著一套「少林神打」，不僅正式用上「神打」一辭，更完整展示了神打的操作機制：

用清水一碗，焚燒壇香，口中唸咒，以手指在水碗上畫符三道，第二道符水吃下可以治病治瘡，第三道符水吃下，即有神附體，自能舞弄拳棒，名為少林神打，男婦皆可學習

這種神打信仰在四川流傳得極快，先後衍生出紅燈教、青蓮教等秘密會社。當然要數影響力最大的一支，還是山東義和拳。他們所設的拳壇遍布山西、山東、直隸等地，信眾達過千萬人。

由批判到再生
可惜的是，「怪力亂神」終究敵不過時代洗禮。八國聯軍之役後，義和團勢力就全軍覆沒，他們所信奉的神打信仰，也成為了世人譏笑對象，甚至「連累」其他傳統武術蒙上陰影。魯迅便曾為了批評國民政府的武術教育，而將之與神打相提並論：

現在那班教育家，把『九天玄女傳與軒轅黃帝，軒轅黃帝傳與尼姑』的老方法，改稱『新武術』，又是『中國式體操』，叫青年去練習……這件事從前已經試過一次，在一千九百年。可惜那一回真是名譽的完全失敗了。且看这一回如何。

隨時間推演，文化界對傳統武術的批判逐漸軟化（詳見《紙上談兵：淺說民初文人對武林的攻擊》），但神打的罵名卻至今未變。李連杰主演的經典電影《黃飛鴻之男兒當自強》，就以白蓮教的「九宮真人」作為反派之一：

（白蓮教九宮真人，訛稱自己能用神打請得「無生老母」下凡，就算槍炮亦難傷他分毫，結果根本就是靠一塊鐵板）

無綫電視劇《壹號皇庭III》甚至有一集曰「神打」，將神打造成的意外判處誤殺：

雖然神打在公眾中的形象並不討喜，但很多民間宗教依然將之納入修行功法，例如今天的某些茅山信眾，就會集體練習神打。不過現時的神打大多都是重視「刀槍不入」，拳腳技法則較少論及；比起清末以武作亂的秘密會社，其宗教內容可能更為突出：

偽托的傳統
以今天的眼光來看，神打自然是不足為信，但它能夠在民間社會流行卻絕非空穴來風。事實上，即便是在「正規」的武術文化之中，亦能找到不少類近於神打的元素，這就牽涉到傳統武術本身的理論基礎。

正如過去【武備志】多篇文章指出，傳統武術有很多抽象、神秘的國學言辭，例如陰陽、五行、內氣等，而這些字樣又恰恰是從儒釋道等宗教哲學體系吸納過來。倘若沒有合資格的指導者解釋清楚其中內涵，很容易就會被人扭曲成純粹的宗教迷信。

另一方面，雖然大部分武術都沒有「請神下凡」這等扶乩之法，但偽托古人乃至偽托神明之風，卻在武術界中極其常見，所以少林拳系會奉達摩為祖、武當拳系則會上溯至丹家張三丰。此外，某些拳械套路亦會模傲神明的動作，例如醉八仙、羅漢拳等。這些抽取意象的動作和文化背景固然沒有問題，但現時許多「大師」，仍會常用利器證明自己「刀槍不入」。這些武術文化中的誇飾元素，或多或少為神打提供了養分。

要杜絕神打騙局，武術界必須向公眾闡明清楚武術鍛煉與宗教超自然現象的差異；就算拳術本身具備宗教色彩，但來到今天科學昌明的時代，習武者實無必要依照過去的世界觀行事。相反，透過建立一種更為清晰的理論框架，或可減少部分人對傳統武術的誤讀和曲解。

最後不得不提的是，神打在歷史上的興盛，每每都與社會亂局有關。例如清末義和拳事件，很大程度就是底層農民對政治腐敗的一種民粹式反響。換句話說，神打其實是由整個社會問題的反映。如果社會不公叢生、科學教育又未能普及，那神打騙局就會被某些人利用，找到再生的土壤。

 
主要參考資料：
王廣西。2013年。《功夫——中國武術文化》。台北：知書房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