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辣滾燙|賈玲怎演也不及安藤櫻?劇烈減肥的她卻演活另一種精神

撰文:那個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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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減肥100斤的賈玲亮相後,《熱辣滾燙》無疑成為這個春節檔最具爭議的電影。

上線之前,賈玲的保密工作堪稱完美,除了一句「成功減肥100斤」之外,外界沒有流出任何賈玲的路透照,有人懷疑她用AI合成虛擬人完成拍攝,有人懷疑她用替身,主打一個不相信。

上線之後,這部打着「中國版《百元之戀》」標籤的翻拍片,讓賈玲不可避免地被拿來與日本影后級演員安藤櫻做比較。

更誇張的是,在豆瓣的短評區,賈玲引發了這次春節檔最大的罵戰——

賈玲到底是不是在用自己減肥做噱頭賺票房?人們為甚麼要花錢看一個明星減肥?減肥就能解決女性的所有困境嗎?還有人建議把電影名字直接改成《賈玲減肥》。

三星和五星評論形成了鮮明的對壘。

作為僅憑一部電影就擠進中國內地票房前十的女導演,賈玲身上疊滿了矛盾的buff。

人們一邊為《你好,李煥英》感動落淚,一邊質疑賈玲的專業能力:任何天才導演的自傳體電影有且只有一次,那麼下一部她還能拍甚麼?她是否還能作為職業導演進行穩定的創作輸出?

和戲外飄搖的輿論風雨不同,《熱辣滾燙》是一部稱得上「過於簡單」的電影,因為賈玲的創作模式太簡單了——在通俗易懂的故事上,加一筆近乎愚蠢的真誠,還是那種「把自己的肉割下來給觀眾獻祭」的真誠。

的確,在當下的整個中國電影圈裏,除了她沒人能做到,更可惡的是,她每一次都做到了。

賈玲不是中國的安藤櫻,因為她沒有神乎其技的演技;《熱辣滾燙》也不是中國的《百元之戀》,因為它沒有拍出原版頹喪的內核,反而更像一部關於賈玲自身的半紀錄片。

【以下內容部分涉及劇透】

如果你此前已經看過日本電影《百元之戀》,那麼《熱辣滾燙》的故事就已經被劇透了。

影片人物的設定,關鍵情節的台詞,鏡頭拍攝的角度,甚至主角最後作為拳擊手出場的穿搭、姿勢、表情都是相同的,你可以清晰預判接下來每一個故事轉折。

所以原創性是《熱辣滾燙》最容易被質疑的一點。

那麼兩部不同之處是甚麼?

《百元之戀》之所以取這個名字,是因為女主角齋藤一子(安藤櫻 飾)是一個自稱「只值一百日元(合人民幣五元)的女人」。

32歲的她過着腐爛的生活,宅家打遊戲,啃老,不洗澡,穿着帶油漬的睡衣,身上爬滿了贅肉,腳上還有一層死皮。她總是佝僂着背,目光空洞地注視着一切。她對一切外界信息的接受速度異常遲緩,甚至對疼痛的反射弧也比正常人更長。

她是日本平成廢宅喪文化的一隅,像怪物一樣蜷縮在社會底層,原版的人設註定無法呈現在中國春節檔的銀幕上。

母親經營着一家便當店,供養着無業的一子,直到離婚的妹妹回家後,姐妹兩人大吵一架,一子才不得不提着行李離開,來到了百元便利店打工。

選擇百元便利店作為故事背景也很有意思。只有社會最底層的失敗者,才會在百元便利店這樣的地方消費,這裏就是日本底層的廢物樂園。

《百元之戀》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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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子作為社會成員也是遲緩的,低度的社會化讓她很難應對外界的溝通。她每天像一具屍體一樣挪動着,直到有一天,她路過了一家拳擊館。打拳的男人吸引了她的目光,這個男人每天都會在便利店裏買香蕉,店員都叫他香蕉男。

和一子一樣,馬上要退役的香蕉男也是一個廢物,一子只不過是他下墜時順手拉了一把的臭抹布,因為只有廢物一樣的女人,才不會拒絕廢物一樣的男人。

香蕉男退役前的拳擊比賽,讓一子第一次感受到具象的生命力:即便是搏鬥得如此激烈的兩個人,結束後依然可以互相拍拍肩膀,真誠地感謝對方。這就是一子迷上拳擊的瞬間。

曾經的她對一切生理與心理疼痛都報以沉默和木訥。同事強姦她,她拍拍屁股説了聲「好疼」便回家了;香蕉男出軌,她也只是沉默地接受了現實。

這些壓抑已久的憤懣和疼痛把她推向了拳擊。她站在沼澤地裏,在即將變成被嫌棄的松子的前一秒,一個猛子站了起來。

拳館教練都以為這是一個拿打拳當解悶的女人,直到他們看見她不斷地訓練才徹底傻眼。她執着地像一頭憤怒的母牛,朝着一個既定的目標不斷揮拳再揮拳。

她需要一次比賽來確立自己的價值,這是一個純血廢物的第一次主動出擊。

但好故事不會讓普通人輕易地開掛。電影的高光時刻,反而是一場摧枯拉朽的慘敗。結局殘忍地告訴所有人,沒錯,就算揮拳也沒用,天道酬勤從來都是謊言,你還是會被生活這個大反派打得口吐鮮血,你還是會哭喊「好疼(痛い)」。

正是因為身體經受着拳拳到肉的疼痛,一子才能從麻木和虛無中站起來,腦袋裏第一次出現了與以往不同的訊號:無論如何,都想贏一次。

所以説,原版《百元之戀》是一部關於救贖的反雞湯故事,和「減肥」二字毫無關係。這也就意味着,如果賈玲想要致敬《百元之戀》,那她已經跑題了。

安藤櫻沒有刻意增重,也沒有刻意減重,她只是用身體、肌肉與眼神,完美還原了一個人在頹喪和專注時的兩種不同的狀態——

一個頹喪的人,身上的肉都是浮腫鬆散的;一個站起來揮拳的人,從血管到眼神都是高度緊繃專注的。

但另一方面也意味着,《熱辣滾燙》最成功的地方,就是它並沒有照搬《百元之戀》的日本設定。

針對春節檔,《熱辣滾燙》也做出了非常明確且狡黠的調性轉變,在本土化方面相當絲滑,相當「下沉」。這樣的下沉對於中國廣大城鄉之間的觀眾,是更容易被理解的選擇。

齋藤家的便當店,改成了樂瑩(賈玲飾)家的小商店;一子打工的百元便利店,改成了襄陽街邊的一家燒烤攤。

日本宅系青年微妙的頹喪感、低慾望、虛無與自暴自棄,其實放在大熒幕上很難被普羅大眾理解,賈玲很巧妙地將齋藤一子身上的麻木遲鈍,轉變為樂瑩身上的討好型人格。對於大多數老實人來説,這是一個理解門檻很低的角色。

《熱辣滾燙》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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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父母,電影中出現的每一個角色,都利用了樂瑩的討好型人格,成為一個臉譜化的「欺負她的人」。

閨蜜(李雪琴飾)背刺她,出軌了她的前男友(喬杉飾)還要讓她做伴娘;親妹妹(張小斐飾)想要她的學區房,還止不住在嘴上辱罵她;親戚表妹(楊紫飾)想利用她做節目,讓她在電視上成為小丑和笑話;拳擊館的男友昊坤(雷佳音飾)和她睡覺,結果提了褲子翻臉就不認人。

和《百元之戀》不同的是,賈玲用一個更簡單大眾的敍事,詮釋了樂瑩必須打拳的決心。

在最絕望時樂瑩也想過一了百了,可惜連死神都不收留她。自殺失敗後的樂瑩,第二天天亮就選擇了另一種人生:既然所有人都背叛了自己,那就去拳擊裏找到活下去的意義。

樂瑩和父親的一段對話,説出了這種轉變。曾經如果有兩個蘋果,她會全都給別人;現在她有兩個蘋果,她會「看心情」。

和原版最大的不同,就是賈玲自己原創的這句「看心情」。原版的結尾,一子和香蕉男大哭一場之後,選擇了繼續一起吃飯,這是與生活交手之後,與痛苦和解的現實主義;在賈玲的結尾,她留給雷佳音一句「看心情」,然後一個人揹着包瀟灑離開。

對於一個討好型人格而言,拒絕本身,就是一次屬於她的重生。

而與原版最不同的地方,在於「賈玲減肥」的視覺景觀。這種景觀成為了一種「偽紀錄片」,蓋過了電影本身的表達。

幾個轉場鏡頭切過,觀眾可以直觀地看到賈玲在拳擊訓練中日漸消瘦的過程,全場觀眾幾乎一致地發出驚呼和鼓掌聲。似乎前一個半小時的等待,就是為了看到最後30分鐘的畫面。

賈玲的訓練強度足以讓許多健身人破防。她不但能夠完成拳擊訓練,還能夠完成目測120kg的硬拉,負重20kg的引體向上。在某種程度上,這已經是一場天人交戰,一場對肉體近乎摧殘的行為藝術。

作為一個沒有任何訓練基礎的200斤女性,能夠克服女性不分泌睾丸酮的先天門檻,在不到一年的時間內練出明顯的腹肌、肱二頭肌與背闊肌,對於任何一個瞭解健身的人來説,都會震撼得瞠目結舌。

甚至在影片結束後的彩蛋,沒有一個觀眾捨得離開,大家在一片驚呼裏看完了幕後花絮。

為了拍出最後那場比賽的鏡頭,賈玲和真實的拳擊手對打,拍了無數遍,只為了拍下自己「真正還擊成功」的那一刻。

她在彩蛋裏記下了減肥過程的每一天的體重,裏面充滿了真實的細節:第一次發現自己有腳腕,第一次翹二郎腿,還兌現了自己穿着晚禮服的諾言。

在大年初一,賈玲在央六中國電影報道的直播中亮相了,瘦下來的她,除了嘴角的梨渦沒有變化,整個人都算得上是天翻地覆,讓人完全認不出來。她説話的氣息變得平靜,面目的表情更加平淡,像是一個剛打完仗的疲憊戰士。

評論區滾動的實時彈幕説,「瘦了面相都變苦了」「還是喜歡以前的賈玲」「感覺不愛笑了」。

沒減肥之前,人們説她不健康;減肥之後,人們又説她不可愛。女性的困境大抵不過如此。

(網上圖片/那個NG提供)

作為一部電影,《熱浪滾燙》當然無法超越《百元之戀》,因為它過於閤家歡,依然充滿低俗爛梗,情節過於簡單。它缺乏原創性,它誤讀曲解了原版的精神內核,等等。

但作為賈玲高度個人化的作品,它又顯得異常合理。因為這樣用生命剖白自身的作品,只有她能拍出來。這樣的影視創作者與如此悲壯的肉身獻祭,放在整個中國恐怕也挑不出幾個。

還記得很久以前,賈玲參加《歡樂喜劇人》,她穿着不合身的紅色旗袍,在舞台上炫了一整瓶啤酒,抱着西瓜吃到接近嘔吐,連台下的觀眾都忍不住叫停。這種自毀肉體式的表演,一直是她的特長,也是藏在她憨厚外表下的敢於以刀剜肉的莽撞。

為電影減重100斤,和在舞台上炫完一整瓶啤酒,其實在本質上沒有任何區別。

因為她是一個可怕的演員。只要觀眾想看,她就可以做到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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