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傳「深港最短距離會面地」 無數家庭湧至 相隔97米感動團聚

撰文:深圳微時光
出版:更新:

站在蓮塘帝景台小區南側的延芳路上,距離香港不到百米。11月週末的傍晚,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羅湖蓮塘延芳路南側,晚風徐來,年輕女孩依在鐵絲網上,衝著手機輕聲說道,「我聞到了,一陣風剛剛吹過」。穿過鐵絲網再向南望,視線穿過深圳河,對面香港打鼓嶺的小路上,一個身影影影綽綽,那是女孩的男友。隔著深圳河,此岸彼岸,最近距離僅有97米。

幾週前,一對深港戀人偶然間發現了這個「深港最短距離會面地」,消息通過社交平台、深港媒體不斷分享,越來越多的人來到此地,與深圳河對面的戀人、親人們隔河相見。延芳路上,父母與孩子,老人與孫輩,妻子與丈夫,男孩與女孩,隔著細密的鐵絲網,借助望遠鏡,手機視頻、攝像頭,極力想看清對岸人的模樣。

讀小學一年級的小男孩,舉著自己的玩具望遠鏡,想看清楚對岸的爸爸,爸爸已經缺席他兩個生日了。另一個小男孩,騎在爸爸肩膀上大聲叫著媽媽,他的媽媽,在對岸搖著手臂喊著「寶寶」。「爺爺,阿嫲」,河對岸,一對小孩扯著嗓子,衝著延芳路上的老人喊。兩個跟著媽媽散步經過此地的小女孩,問她們的母親「我們也可以這樣見面嗎」。對面的年輕男子吹著口哨,大聲喊著家裡人的名字。延芳路上的老父親,打開手機攝像頭,把畫面放到最大,想看清楚兒子的臉。「好想跟他有個真真切切的擁抱啊,哪怕是隔著鐵絲網,碰一下手指也行」,跟男友結束一個小時的隔河相望後,女孩說。她與對岸的男朋友,距離上一次見面已經接近700天了。(特別說明:根據相關規定,鐵絲網不可觸碰。)

無數家庭湧至 點擊放大瀏覽「深港最短距離會面地」的照片▼▼▼

+4

父親,丈夫,女兒……生活裡缺席的這兩年

據深圳市口岸辦公室公佈數據,2019年,經深圳口岸通關的出入境人員日均66萬人次。這其中包括大量往返於深港兩地的雙城家庭或戀人。 2020年初,新冠疫情爆發後,深港兩地收緊通關政策,封關令最嚴厲的階段,往返深港一次需隔離28天。今天,距離2020年2月4日香港關閉5個連接內地口岸,已經過去了大約670天。600多天裡,很多親人、戀人還未曾見過一次面。

鳴鳴手裡拿著一個迷彩圖案的望遠鏡,那其實是他的玩具。這是周六,他沒去上計劃好的培訓課,跟著媽媽來到了延芳路上。早上起床時鳴鳴本想賴床,可聽到「見爸爸」,一下子來了精神。鳴鳴從4歲半長到了6歲半,從幼兒園中班升到了小一,在香港工作的爸爸,缺席了這兩年。每次在外面看見別的小朋友被爸爸抱在懷裡,他心裡羨慕得不行。去年,鳴鳴媽媽生了一次病,她把孩子放在父母家裡,自己一個人進了手術室,術後又一個人在病房裡待了好幾天。那幾日躺在病床上,病痛、孤單、分離之苦……百種滋味交集,「太折磨人了」。候宇站在鐵絲網邊,從鳴鳴手中藉到了玩具望遠鏡,他把手機攝像頭,放在望遠鏡的視角框裡,叮囑對岸的女友「站好,別動」,他想給對方拍一張盡量清晰的照片。侯宇與女友都是湖北人,倆人還是發小,三年前確定了戀愛關係,「如果沒有疫情,我們可能已經結婚生娃了」。他把望遠鏡還給了鳴鳴,嘴裡嘟囔著「對岸的網好像比我們這邊密」,最終,他還是沒能拍到足夠清楚的照片。

2019年年中,張荔與丈夫看中了文錦渡口岸的一套房子,此處與香港的直線距離比延芳路更近。丈夫在香港上班,每日往返深港。如果定居在此,丈夫從文錦渡口岸出來,步行幾分鐘就回到了家裡。疫情爆發後,房子還在裝修階段,剩下的事情都得張荔一個人張羅,她一個人盯著裝修,一個人搬家,一個人入夥。一年多過去,身在香港的丈夫,還不知何時能踏進新家,「沒辦法,他回來看我,回去就看不到老闆了」 。夫妻倆結婚多年,對張荔來說,老夫老妻在乎的不是相思之苦,而是被一再推後的備孕機會,丈夫是70後,她是80後,倆人在疫情之前就計劃生個孩子,現在夫妻倆最擔心的,是生育時機被一拖再拖。

11月底一個週末的下午,在電視上看到深港家庭此地會面的新聞後,朱玉潔找了過來,她住在緊鄰蓮塘口岸的四季御園,那個小區裡6成以上的家庭,過的都是雙城生活。她當初把房子買在口岸,也是為了方便定居香港十幾年的妹妹回深圳探親。朱玉潔父母已經80多歲了,將近兩年沒見過女兒,母親有時會在電話裡衝妹妹發脾氣,「是不是我死了你也不回來看我」。妹夫開車在蓮塘口岸轉過幾次,每次都能找到朱玉潔家的陽台,可惜樓層太高了,喊話兩邊還是聽不清楚。朱玉潔沿著延芳路,來回走了幾圈,在鐵絲網邊反复確認後,把手機定位發給了妹妹。倆人計劃著約個時間,隔著鐵絲網見上一面。

【延伸閱讀】中國成功防控背後的無名英雄們 3個深圳平凡人的家居隔離日記(點擊放大瀏覽)▼▼▼

+41

被隔開的愛情

當然,延芳路鐵絲網這一側,最多見的還是年輕女孩。週六上午,袁媛剛來到延芳路,就被電視台的兩個記者攔下了。對著鏡頭還沒說上幾句話,她眼裡的淚已經出來了。這是袁媛第二次來到延芳路,上一周她和男友本來約好,她去蓮塘天橋,男友到香港白虎山,兩地相隔數百米,也能模模糊糊地看個人影。不料男友在白虎山下,始終沒找到上山的路。倆人心灰意冷本打算放棄,男友歸程時,搭乘的的士司機告訴了他這個地點。男友不敢耽擱,迅速把地點分享給了袁媛。幾十分鐘後,袁媛與男友終於隔著深圳河看到了彼此,「總算看見活生生的人了」,袁媛的淚一下子就出來了,失而復得的驚喜,令二人格外激動。

這是袁媛與男友相戀的第四年,最近一年她總會被朋友問「還沒分手嗎」,「身邊的人都不相信還能在一塊」。袁媛常關註一個以香港生活為主題的公眾號,每次看到有人在留言區講到深港戀人的分手經歷,她都要心裡一緊。兩地分隔的愛情格外難熬,「每天對著手機聊天,聊到最後已經沒什麼可聊的了」,長時間未能參與對方的生活,純粹靠視頻和對話交流,袁媛發現,倆人在不少時刻很難實現真正的共情和連結。這段感情能不能繼續下去,袁媛有過懷疑,倆人也為此吵過架,最終他們還是選擇繼續等,等待通關那一天。來了延芳路,看到河對岸那個人以後,袁媛拾回了「他在身邊」的感覺,她看到了新的希望。

「朋友們都笑我是望夫石」,周婧拿開眼前的望遠鏡,拽緊了手裡的狗繩,把跑到人行道中間的小銀狐犬拉到腳邊。狗是兩年前男友送給她的,養了沒有幾天,深港兩地因疫情收緊了通關政策,她和男友再沒見過面。比起上一周在蓮塘天橋上遙望白虎山,這一次周婧靠著手裡的望遠鏡,隔著深圳河兩岸細密的鐵絲網以及層疊的樹影,終於看清了男友臉上的表情。她伸開手臂,衝著河對岸比了個心。蓮塘天橋與白虎山相隔幾百米,上一周,周婧只能通過望遠鏡看到小小的人影。不過倆人當時比這一次見面還要激動不少,畢竟那是時隔兩年後,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看到對方。「我男友當時說,好開心啊,這個比視頻開心多了。視頻看久了,總覺得那是提前錄好的。」平時,周婧會在電話裡,盡可能多地跟男友分享自己的生活,男友工作很忙,有段時間每天只有幾個小時的睡覺時間,但他還是堅持要跟周婧視頻。儘管如此,彼此太久沒有進入對方生活,依靠手機維繫感情,周婧還是能感覺到與實際相處的巨大落差,「找不到共同成長的感覺」。

倆人相戀3年,今年7、8月份,周婧接連提了幾次分手。那個階段,倆人感情日趨平淡,通關又似乎遙遙無期,長期起來的苦苦支撐令她身心俱疲,為此她找過幾次心理諮詢師。好在男友一直寬慰周婧,「總跟我說我們這麼愛對方,沒關係的,我會讓你找到感情的」。直到前段時間,男友才跟周婧透露,他一度也有過放棄的念頭。當時聽到這個,周婧心裡很是震驚,但很快就理解了,「其實他也有撐不下去的時候,正常人都會有這種想法」。

通關的希望

臨近12月,延芳路上隔河相望的人們,被最近的兩則消息攪得忐忑不安。11月26日,香港特首林鄭月娥公開表示, 內地與香港商討「通關」已達階段性成果。緊接著,香港確認兩例陽性病例感染新變異毒株「奧密克戎」。對於最近釋放的通關信號,袁媛不敢抱太大希望,這兩年她經歷了數次希望從山頂跌倒谷底的失落,「前一天新聞說可以通關了,馬上有了一點點希望,第二天又來個疫情新動向,立即澆滅了這點希望」,她形容自己「被新聞PUA了」。在倆人見面的前一天,周婧給男友寄去了一件自己的衣服,這在她眼裡,也是陪伴的一種方式。過了7、8月份的感情低谷期後,周婧腦子裡「想見到他」的念頭一天比一天強烈。周婧同樣被一次次落空的通關消息「傷害了無數次」,不過,她還是對最新的通關信號抱有極大期望,「我只能積極一點」,周婧知道,自己的態度對男友而言,也是支撐下去的力量。

這天下午5點,小宇跟朋友從梧桐山上下來後,特意拐到了延芳路。倆人都是香港人,前兩天在新聞上看到了這個深港最近會面地,趁著爬山即興轉了過來。小宇打開手機地圖,仔細研究對面打鼓嶺的位置,那是香港的偏遠郊區,聚集著十多條村子,距離市中心有一個多小時的車程,附近沒有地鐵,僅有幾條公交線路。小宇和朋友1年半前從香港來到深圳工作,如果兩地恢復通關,他們一周便可回去一次。今年以來,倆人4月份回過香港一次,下一次回去是春節,每往返一次,就意味著得接受長時間隔離。幾十分鐘前,小宇在弘法寺燒了香,許的願望是「早日通關」。

整條延芳路上,最歡脫的是小璇一家,她和父母站在鐵絲網邊,對岸是她的弟弟妹妹,妹妹在香港工作,弟弟在那邊讀大學。「過來啊,我做菜給你吃啊,過來啊,單挑啊」,小璇媽媽對著鐵絲網,來了幾個高抬腿的動作,衝著對面的孩子喊道。小璇一遍遍做著比心的動作,不忘提醒對岸的弟弟和妹妹接收。一家人有半年多時間沒見過了,「隔著河見一次,能不能緩解你們的思念?」 我問小璇。「沒有真真切切地吵一架,打一打,是無法緩解的。」

備註:除小璇、小宇外,其他人物皆採用化名。

【本文獲「深圳微時光」授權轉載,微信公眾號:szday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