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巴2024｜內塔尼亞胡何以重投「佔領加沙」的陷阱？

踏入2024年，加沙戰爭烈度未減，以軍對加沙中部展開了更密集的轟炸，哈馬斯也向以色列發射20多枚火箭，顯示其軍力依然存在。在歲晚的周末，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Benjamin Netanyahu）更透露出三個訊息：一是戰爭還會持續好幾個月，二是他不會在戰後辭職，三是以色列有必要取得加沙同埃及之間的拉法（Rafah）口岸控制權，杜絕哈馬斯的偷運軍火渠道。

長久以來，當國際社會指責以色列是加沙走廊的實質佔領者，因而要對加沙平民的日常生活負責，以色列都會否認自己是佔領者，稱以色列軍民2005年早已撤出加沙，而其在2007年哈馬斯掌權後對加沙的圍牆封鎖也不是以色列一國之為－－還有埃及負責封鎖和管理的拉法口岸。

維持巴勒斯坦人的民事自治，一直是以色列針對約旦河西岸和加沙走廊的戰略目標。只要某種巴勒斯坦管治機構依然存在，以色列就可以之為藉口，聲稱自己並不是西岸和加沙的佔領者，以色列的情況同昔日的南非不同，沒有在實施針對巴勒斯坦人的「種族隔離」，特拉維夫政府不必為西岸和加沙人民生活條件遠差於以色列公民負責－－這些只是巴勒斯坦自治政府（Palestinian Authority）跟哈馬斯的問題。

內塔尼亞胡有關奪取拉法口岸控制權的表態，卻預示着戰略目標上的轉變。內塔尼亞胡早前已表明不會讓加沙變成「哈馬斯坦」或「法塔赫斯坦」（Fatahstan），後者是指如今領導巴勒斯坦自治政府的法塔赫。如果以色列進一步連拉法都打下來，內塔尼亞胡政府將失去任何辯解以色列並非加沙佔領者的藉口，也就是說，以色列必須再次負責起2005年以前佔領加沙的狀況，負責一般民事管治，同時面對加沙武裝組織的持續安全威脅。

重新佔領加沙，對以色列百害而無一利。加沙的重建、基本民生開支將全由以色列負責。當以色列變成無可爭辯的佔領者之後，「種族隔離」的指責將「水洗難清」，把以色列推向南非上世紀80年代般的國際孤立當中。隨着如今幾乎政令不出拉姆安拉（Ramallah）的88歲巴勒斯坦自治政府主席阿巴斯（Mahmoud Abbas）可以預見的退位或離世，「兩國方案」更有可能以改善巴人待遇的方式逐漸演變成將巴勒斯坦人變成以色列公民的「一國方案」動能，長遠消磨以色列的猶太國家本質。

而且，經過這次最終可能殺死數萬平民的戰爭之後，民事管治加沙的安全成本極高，以色列主導的加沙民事管理機構和安全部門將會終日活在恐怖襲擊的威脅之中。

為何昔日曾四次在內閣或國會投票支持以色列撤出加沙的內塔尼亞胡，如今竟然又投身到重新佔領加沙的陷阱當中？

此刻的內塔尼亞胡，可算是「摸着石頭過河」，為了自己的政治生存，他幾乎將任何可行的加沙終局方案討論都壓抑下來。

10月7日的哈馬斯襲擊之後，以色列的行動可分成四個階段：一是強力空襲加沙，二是配合空襲的高強度地面攻勢，摧毀哈馬斯實力和拯救人質，三是低烈度針對性的特種部隊行動，掃除剩餘的哈馬斯，四是戰後安排。

從目前形勢來看，第二階段幾乎結束。在加沙北部，以色列正由第二階段轉入第三階段，以方早前已表明未來可讓民眾重返北加沙，而且已經開始讓被動員的後備役軍人退役重返工作崗位。有以色列情報官員亦向《經濟學人》表示，哈馬斯的指揮系統大多已不復存在，只剩下大量戰士以散兵遊勇的方式進行攻擊。

在加沙南部大城汗尤尼斯（Khan Younis），以色列的地面清掃行動已持續近一個月。加沙中部近來亦受到以軍的猛烈轟炸。兩者在不久的將來都會走上加沙北部的舊路。

在埃及邊境的拉法，則變成了不少加沙民眾退無可退的最後避難所。（按：當然，拉法本身也不斷受到以色列空襲，只是沒有其他地方強烈而已。）

到了這個時候，有關「戰後安排」的決定已經刻不容緩。根據多方媒體報道，以色列的安全部門普遍認為，加沙應該西岸化，即是讓加沙人、阿拉伯國家又或者巴勒斯坦自治政府未來負責加沙的民事管理，但以色列則在邊境上保留迅速強硬軍事介入的實力。

事實上，經過長久拖延之後，以色列戰時內閣本來在12月28日晚就會為此事展開討論。然而，在戰時內閣以外的極右財政部長斯莫特里奇（Bezalel Smotrich）施壓下，內塔尼亞胡最後決定取消會議，表示日後將會在更大規模的內閣會議當中討論加沙戰後安排。

斯莫特里奇12月31日更毫不諱言作出加沙種族清洗的表態，聲言以色列應該鼓勵加沙人外移，把加沙目前200萬阿拉伯人口減至10萬至20萬，然後由以色列人讓「這片沙漠繁榮起來」。

目前戰時內閣的其他兩位投票成員，皆是內塔尼亞胡的潛在政敵。一是總理民望最高的前總參謀長、前國防部長甘茨（Benny Gantz），二是內塔尼亞胡自己2023年初曾因司法改革不和一度試圖開除卻未果的現任國防部長加蘭特（Yoav Gallant）。要維持自己的總理之位，其戰前極右內閣的意願，比戰時內閣的意願重要。

沒有明確的戰後安排，此刻已在影響以軍的行動。

在以色列強勢進攻之下，哈馬斯的領導層和剩餘勢力必然會以與埃及接壤的拉法為最後據點。要達成「消滅哈馬斯」的目標，以軍將會加強對拉法的軍事行動。然而，此行動的前提卻是對逃往當地的大量加沙平民作一定的安置。在埃及不會接收難民的前提之下，以軍必須讓民眾重返加沙北部。

但加沙北部一片頹垣敗瓦，民眾重返的前提則是加沙北部重建起一套民事管理系統，去提供必需的人道援助，並籌劃重建。這些都必需建基於以色列的「戰後安排」上。如果要避免重新佔領加沙的話，以色列政府也必需開展同巴勒斯坦自治政府、其他阿拉伯國家之間就戰後安排的協商。

雖然美國拜登（Joe Biden）從一開始就要求內塔尼亞胡提出戰後安排的設想，但內塔尼亞胡在極右壓力之下卻一直拖延至今。

12月21日，內塔尼亞胡的國家安全顧問首次在一個阿拉伯語新聞網站上表示對戰後巴勒斯坦自治政府重返加沙持開放態度。這與內塔尼亞胡本身一以貫之反對自治政府重返的態度大相逕庭，其後內塔尼亞胡政府也沒有後續表態和行動跟進。人們不禁懷疑，這只是內塔尼亞胡對於拜登當局施壓的敷衍應對。

內塔尼亞胡不顧一切保住極右支持、保留總理權力的唯一結果，就是以色列重投佔領加沙的陷阱之中。內塔尼亞胡自己、以色列人和巴勒斯坦人未來都會因為這一次歷史重演而付出慘痛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