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沙戰爭已經「失焦」 解決以巴問題需要另一個「基辛格」
12月1日,以色列和哈馬斯在「人質/囚犯交換協議」之下延長又延長的一周停火正式結束,以色列國防軍在當地早上七時迅速恢復對加沙地區的攻擊,還在網絡上以阿拉伯語公布了加沙走廊(Gaza Strip)的區域劃分地區,為每個小區配上編號,以便即時溝通對加沙民眾的撤離呼籲。在大半加沙平民已因戰火逃離家園,兩百萬人擠滿南加沙之際,這種「便民系統」只是一個沒有實效又令人毛骨悚然的諷刺。
交火與停火之間
在停火正式結束之前,西耶路撒冷已發生了造成三位以色列人死亡的槍擊事件,哈馬斯承認責任。雖然以、哈停火只限於加沙,但此等攻擊已預示着雙方都準備好不再交換人質/囚犯(按:哈馬斯手上也大概沒有足夠的婦女或未成年人質去滿足十人換一天停火的交換),預備好戰火重臨加沙。
雙方重新交火,以軍對加沙的空襲和地面清掃接踵而來,其空軍也向南加沙大城汗尤尼斯(Khan Younis)投放疏散宣傳單張,而哈馬斯則恢復了對以色列的火射攻擊,大都被以色列的防空系統攔截下來。一周的停火,恍惚只是時間上的暫停,戰場上的事態本質上並沒有任何改變。
戰火再起之時,BBC、路透社等不同媒體都引述消息報道,稱由以、哈之間由卡塔爾和埃及作中介的停火談判依然繼續。本文出街之時,人們還不知道雙方能否再次達成停火。
在此刻的一周停火之中,加沙一直處於交火和停火的邊緣上,原來的四天停火在最後一刻延長多兩天,兩天又過去,到最後一刻,以、哈又將停火延長多一天。
人質/囚犯交換達成的停火,從一開始就是一種權宜之計,並不能換來戰爭的結束。集中討論如何維持這一次暫時停火、如何讓更多的人道物資能夠進入加沙、如何施壓以軍減少殺傷無辜平民,只是治標不治本。治標當然比不治標好,但這並不能真正讓加沙恢復和平。某程度上,這是一種國際外交的失焦。
交火、停火都無用?
以、哈加沙戰爭的困難在於,無論是交火還是停火,都不能解決根本問題。
持續交火,只能有兩種結果。一是以色列消除哈馬斯在加沙內部的大部份軍力和人力,暫時消除了加沙對以色列的安全威脅,但是在巴勒斯坦人建國權利不得到尊重之際,另一個「哈馬斯」還是捲土重來。
二是以色列因為國際壓力、以軍人員傷亡嚴重等不同原因而在未清除哈馬斯之前撤出加沙,讓現時的哈馬斯權力架構在加沙繼續下去。這就等同於回復到10月7日之前的狀態,下一個「10月7日」也難免會再次發生。
而持續的停火,則只能有一種結果,就是原本以巴衝突格局的維持。
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Benjamin Netanyahu)很可能因為失去「不能陣前換將」的擋箭牌而被迫下台。以色列內部最有可能取代內塔尼亞胡的(按:民望最高)是前國防部長甘茨(Benny Gantz)。甘茨上台雖然將會改善以色列同約旦河西岸巴勒斯坦自治政府(Palestinian Authority)的關係,但甘茨本人和以色列民眾的主流意見都是要消滅哈馬斯。
因此,一天哈馬斯未被消滅,以色列還是會用跟10月7日之前類似的手法去封鎖加沙,加沙民眾依然會要活在「露天監獄」之中,哈馬斯依然會伺機再向以色列發動攻擊,以色列也會準備好再試一次把哈馬斯消滅。在此背景之下,以、巴雙方的主政者都沒有條件同對方改善關係。
從哈馬斯的角度來看,特別是現時在加沙主理哈馬斯、負責策劃10月7日攻擊的哈馬斯鷹派,如加沙哈馬斯領袖辛瓦爾(Yahya Sinwar),以至哈馬斯軍事領袖戴夫(Mohammed Deif)等人,他們的短期目標已經達成。一是透過10月7日的攻擊進一步壓服在卡塔爾等地的哈斯馬溫和派領袖。二是透過針對以色列的戰功(包括襲擊和人質交換)爭取巴勒斯坦人的整體支持,嘗試在88歲的自治政府主席阿巴斯(Mahmoud Abbas)落台後變成巴勒斯坦人當中的最有力領導組織。三是捱過了以色列前所未見對加沙的攻擊,證明了哈馬斯的存活能力。
這三個短期目標的達成,將充實哈馬斯鷹派對自身路線的信心,不像2017年由馬夏爾(Khaled Mashal)或哈尼亞(Ismail Haniyeh)領導的哈馬斯般,願意透過修改自己1988年的反猶太憲章而試圖以溫和化換取同以色列的最終和平共存。(當然,內塔尼亞胡並從來沒有接受巴勒斯坦建國之意,哈馬斯的溫和路線最多只能換得更佳的物資條件,卻不會換得以巴問題的政治解決。)
解決以巴問題,從來只有一種方法,就是類似兩國方案式的妥協,無論是巴勒斯坦人,還是猶太人,都必須接受對方有生活在巴勒斯坦土地上的權利,都有平等的民族自決權利。
內塔尼亞胡式的「種族隔離」、對巴勒斯坦人民族自決權利的否決,當然不可取。但哈馬斯般要求最終要擊敗鍚安主義、使以色列這一個國家不復存在於巴勒斯坦土地之上的立場,也只會使以巴問題更為難解。
美國依然是可能的解方?
但環視全球,誰最有可能促成兩國方案式的妥協?答案依然是美國,特別是拜登民主黨當局主政的美國。
美國對於以色列的影響力無可質疑。而美國影響力的缺失則在於哈馬斯這一邊,畢竟對於這個被美國定義為恐怖組織的類政權實體,美國是連直接對談也不願。在10月7日的恐襲發生後,消滅哈馬斯也成為了拜登當局的堅持,因此不斷強調以色列在加沙有繼續戰爭的理由,而其對以色列的影響力也只發揮在勸說以色列多加照顧人道問題的表層上。
11月30日,此次衝突發生以來第四度訪問以色列的美國國務卿布林肯(Antony Blinken)就在特拉維夫的記者會上,對以色列作出了此前未見的最強烈人道主義要求。「在以色列重啟主要軍事行動之前,它必須設立好最少化無辜巴勒斯坦人傷亡的人道主義平民保護計劃」,包括清楚準確地劃定加沙南部和中部的安全區、避免大量平民遷徙、避免破壞醫院等關鍵基建。他更聲明,以色列有「全球最先進的軍隊之一」,有能力在消滅哈馬斯的同時去保護平民——換句話說,「做不到」並不是籍口。
美國的施壓,當然是好事。但這只是一種漸進主義,難以從根本上改變局勢。
布林肯發言的前一天,剛好是美國外交家基辛格(Henry Kissinger)去世的一天。我們不禁要問,如果基辛格坐在布林肯的位子上,他會如何解決此刻的加沙戰爭和以巴衝突?
基辛格最為人所熟知的就是他幾乎一手促成了中美破冰,尤其是他同當時的總統尼克遜(Richard Nixon)聯手繞過國務院建制去對中國啟動秘密外交(按:基辛格第一次秘密訪華的計劃,連當時的國務卿也不知道)。秘密外交背後當然有基辛格同國務院爭權的考量,但也有其現實需要——國務院的外交官僚往往故步自封在美國資本主義民主體制同共產主義的「正邪對立」之中,同「共產中國」改善關係,等同於與魔鬼交易,將會遇到重大阻礙。
而基辛格外交最為成功的一點,就是他知道什麼時候應該為了大局着想以及美國的國家利益去放棄這種思識形態的考量。外交,並不是正邪對立、並不是非黑即白。
套用在以巴問題上面,也是如此。美國要認知到的,是哈馬斯並不是鐵板一塊,哈馬斯也存在如今失勢的溫和派(按:雖然這一派人如今的公開表態也是跟從着強硬路線)。美國要放棄的,是「消滅哈馬斯(按:等同於邪惡)」的堅持,而改而主動去親自接觸哈馬斯身在加沙以外的溫和派領袖,提出一個大妥協的方向——即是哈馬斯公開放棄消滅以色列的目標、交出10月7日襲擊的主腦,換取哈馬斯重返巴勒斯坦自治政府、以色列當局重啟基於兩國方案的談判、加沙停火、解除封鎖和未來經濟發展的幫助。
當然,這是一個極其困難的外交大動作,要冒上「同恐怖組織妥協」的罵名。但基辛格當年嘗試與華破冰之初,豈不是也要面對同類的困難?
也許,以巴的破局所需要的正是另一個或另一些願意冒險一博的「基辛格」。可惜的是,拜登和布林肯都不像是另一對「尼克遜和基辛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