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資對中國市場擔心什麼？

在今年中國穩經濟的過程中，有兩大微觀經濟群體引人高度關注，一個群體是民營企業，另一個群體是外資企業。中國政府對民企和外企都表示出大力支持發展的態度，主要表現為各級官員喊話支持，溝通慰問、政策支持、加強服務等多個方面，希望以此增強民營企業和外資企業對中國市場的信心。

今天重點談談在華外資面臨的問題和主要關切。

根據官方數據，2022年全國實際使用外資金額12326.8億元人民幣，按年增長6.3%，保持穩定增長。2023年1月份至4月份，我國實際使用外資4994.6億元人民幣，按年增長2.2%。官方對此解讀認為，這是10多年來外資穩步增長的延伸，顯示出我國吸引外資數量的波動幅度小，引資狀況穩定。

不過，雖然吸引外資的總量數據維持增長，但從微觀個體來觀察在華外資的具體處境和心態，則會發現很多宏觀數據、總量數據無法顯示的細節。近期，安邦智庫的研究人員與數家外資中高層人士進行了溝通，了解他們對中國市場的看法和面臨的問題。由於這些外資在中國有重大投資或商業業務，與中國的重大利益關聯，使得他們對中國市場的看法更有代表性，也更真切地希望中國能夠保持穩定和發展。

這些外資如何看待中國市場？他們有哪些關切和擔憂？

一是對中美關係未來惡化的可能性感到擔憂。外資表示，中美地緣政治關係惡化，已經顯著改變了美國以及西方國家對中國的看法。他們都認為，中美關係如果顯著惡化，其影響是世界性的。如果中美萬一走向戰爭，對全球經濟、社會與安全將造成巨大的衝擊。外資認為，未來可能觸發中美關係顯著惡化甚至走向戰爭的關鍵事件是台灣問題，如果台海爆發重大危機，觸發武統，將會導致中美之間發生戰爭。那時候，全球經濟和貿易將難以為繼。值得注意的是，中美關係惡化的大背景使得一些外資在華加大投資受限。比如，某中美合資公司的美方股東，已經決定增資將股權比例提升到51%及以上，這符合中國政府的外資政策，所有文件也都準備好了。但到了最後，中方股東的母公司（某央企）沒有批准此項收購，央企擔心，現在中美關係不好，如果把公司控股權賣給美資企業，今後可能會遇到麻煩。

二是擔心中國與美國走向全面脱鈎。在華有生意的外資幾乎都反對中美全面脱鈎，相比那些叫嚷要與中國脱鈎的美國政客，企業界人士的看法普遍要理智。有美資企業表示，根據他們在美國政商界的觀察，美國大部分財經官員並不希望與中國脱鈎（decouple），但在某些領域針對中國「去風險」（de-risk），則在美國有比較廣泛的認同。因此，美國政府對於「脱鈎」和「去風險」的官方表態，應該有一定的可信度。有外資高層表示，他們在與中國政府和美國政府高官溝通時，中美雙方部長級的官員中，對於中美目前缺乏有效溝通管道，都表示出真實的擔憂。據了解，美國財政部長耶倫就懇請部分美國企業巨頭幫忙，聯繫或建立與中國財經官員和部門的有效溝通渠道。值得注意的是，由於地緣政治問題作怪，目前中美之間在很多領域已經不可對話，可對話的只有金融、醫療、綠色產業等領域。

三是擔心尺度模糊的「國家安全」概念可能出現外溢。中美兩國近年都加強了在「國家安全」方面的政策尺度及執行力度。這方面的始作俑者是美國，以「國家安全」為藉口掀起了對華多輪制裁。對在華外資來說，中國開始強化「國家安全」考慮也讓他們有些不適應。比如，2023年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二次會議修訂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反間諜法》，不久前在中國發生的中資和外資企業涉嫌「間諜」業務的案件，再加上中國政府加強對境內數據外流的監管，都在外資企業中產生了不同程度的「寒蟬效應」。有外資擔心，如果「國家安全」概念模糊，他們可能無法了解相關邊界，這可能會影響到他們在華的投資。

四是外資在華成長的故事沒被講好，部分外資的「投資者恐慌」增強。在當前政治環境下，外資在華業務面臨複雜的環境。外企、民企對中國市場的信心都在降低，希望政府對政策有清晰的訊息交流和政策解讀。還有外資表示，在西方國家，外企在中國的成長故事沒有被講好，美國社會看到和聽到的都是各種負面事件（中國氣球、中國軍艦、中國軍機等）。這些事件裹挾了美國的民意。對於這些事件，中美兩國具有完全不同的出發點，導致迴旋餘地減小。需要特別指出的是，在外資中的「投資者恐慌」在增加，他們擔心中國的大政方針與具體執行不一致，擔心外資政策出台被曲解。

五是外資在華展業的成本增加，許多外資開始重新評估中國市場。在上述多種因素影響之下，外資在華開展業務的成本增加。在過去，外資企業在中國市場只關注發展主業，新政策出台後，外資關注新政策會對業務有哪些影響。在現在，除了關注市場層面的問題，還要幫助企業內部和外部合作企業關注各種風險——國家風險、市場風險。有時候正常的投資及市場操作行為，為了免責，外資必須額外去找外部公司做背書。有外資表示，當中國市場的風險與收益不平衡時，對未來就沒有預期，企業的投資策略就會變。

最終分析結論：

在地緣政治摩擦加劇的背景下，如何繼續穩定和吸引外商投資，這對中國是一個重要的戰略任務。中國需要堅持過去已經被證明是正確的政策，加大與外資的溝通，並藉助外資加強與其他國家的政府溝通。

本文原載於安邦智庫2023年6月8日的「每日經濟」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