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烏戰爭「死局」現變故　李輝歐洲五國行選對了時機

中國歐亞事務特別代表李輝5月16、17日將訪問烏克蘭，作為其烏、波、德、法、俄五國行「政治解決烏克蘭危機」之旅的首站。這位曾任駐俄大使十年、獲普京親授「友誼勳章」的俄國通的到訪時程，與俄烏戰爭的最新發展出現了微妙的契合。

自去年11月俄軍撤出烏南赫爾松市（Kherson）、退回第聶伯河（Dnieper River）東岸（又可稱為「左岸」）之後，俄烏作戰前線隨着寒冬降臨而進入了近乎冰封的狀態。俄軍在東北盧甘斯克州（Lugansk Oblast）的攻勢只見寸進。瓦格納僱傭兵團（Wagner Group）聯合俄軍唯一猛攻的烏東小城巴赫穆特（Bakhmut）每日戰況更新，幾乎都是俄方打下了哪一棟建築物、推進到哪一條街道的細節——本年初以來，巴赫穆特就一直維持在「未來幾天或將失守」的狀態。

踏入五月，烏克蘭春季來臨，回到了更容易讓人類互相撕殺的天氣，原本幾乎一片死寂的戰場也開始出現了各種變故。

巴赫穆特或成最後一戰？

首先，是巴赫穆特出現的烏軍反攻。在這個被俄軍三面包圍了幾個月的城市，烏軍卻似乎找到打破兩翼包翼的途徑。烏軍在5月13日便稱在過去三日奪回城市周邊17.3平方公里土地；俄方承認部分軍隊已退回「防守位置」，並有兩名上校在前線喪命；瓦格納兵團領袖普里戈任（Yevgeny Prigozhin）亦表明烏克蘭的補給路線已不再受到俄方攻擊。

雖然此刻巴赫穆特城內九成以上土地依然在俄方手中，但如果烏克蘭最終竟然能夠把這個讓俄軍苦戰十個月、死傷數萬人的小城市奪回，這將嚴重打擊俄羅斯人對於這場戰爭，甚至對於普京的信心，使俄方更加願意對烏讓步而尋求在談判桌上終結戰爭。

客觀而言，巴赫穆特由誰佔領，對戰事沒有任何重大影響，但由於其符號意義之重，我們不能排除巴赫穆特之戰將會是俄烏戰爭最後一戰的可能。

密集試探烏克蘭空防弱點

其次，則是西方主流媒體較少關注和分析的新一波俄羅斯遠程攻勢。雖然去年10月以來的能源基建攻擊已經失敗告終，但本年來暫緩了好一段時間之後，俄羅斯自4月中下旬以來開始明顯加大了對於烏克蘭的無人機和導彈襲擊。根據華府智庫戰爭研究所（ISW）統計，自4月19日以來，俄羅斯就發動了至少10輪遠程攻擊。

當中，俄羅斯大幅減少使用精準導彈，而改用伊朗製的無人機，很可能是因為導彈供應不及需求，而西方制裁也限制了半導體等導彈生產必需零件的進口。而俄方的攻擊目標則似乎改成攻擊烏克蘭大後方的軍火庫。從公開的資料來看，烏克蘭東南部城市巴甫洛赫拉德（Pavlohrad）和西部城市赫梅利尼茨基（Khmelnytskyi）分別在5月1日和13日都有疑似是軍火庫的建築被俄方遠程攻擊打中而發生大爆炸（前者被導彈擊中、後者疑被無人機擊中）。

自從4月美國情報泄密事件之後，人們都知道華府在2月時預估烏克蘭空防系統很可能會在5月中下旬因為飛彈不足而崩潰，將會為俄羅斯空軍搶奪其開戰以來也未能取得的空中優勢留下重大漏洞，不只有可能破壞烏克蘭正即發動的反攻，更有可能完全扭轉戰局。

俄方近一個月來較為密集的遠程攻擊，一方面可能是要以低成本的方式消耗掉烏克蘭剩餘下來的防空飛彈，另一方面則是要探測烏克蘭的防空漏洞——畢竟西方多國提供的防空系統在數量上不足以保護烏克蘭領土的上空，只能保護部份重要地區。

目前，烏克蘭對於俄方無人機和導彈的攔截率大概有75%左右，看似尚屬安全。而美國的愛國者（Patriot）導彈防禦系統5月初更出乎意料地擊落了普京曾聲言無人能攔截的匕首高超音速飛彈（Kh-47 Kinzhal）；近日也有4架俄軍機在與烏克蘭接壤的布良斯克州（Bryansk Oblast）空中被擊落，包括兩架俄製造的米-8（Mi-8）直升機、1架蘇-35（Su-35）戰機和1架蘇-34（Su-34）戰鬥轟炸機，是為去年3月以來俄空軍最大單一損失。

然而，烏克蘭的空防依然是俄羅斯可以試圖突破的一個潛在缺口，若然成功，確有可能導致烏克蘭兵敗如山倒。

德國為何一日內倍增軍援？

另一邊廂，在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Volodymyr Zelensky）5月13至15日訪問意、德、法、英四國期間，這些歐洲大國都展現出較長期軍援烏克蘭的決心。意大利極右總理梅洛尼（Giorgia Meloni）上任半年以來一直壓服其兩個反對軍援烏克蘭的執政盟黨，在澤連斯基面前表明「我們的支援將會360度幅蓋所有有需要的時候」。意大利媒體亦稱梅洛尼已聯同法國低調將SAMP/T防空系統送到烏克蘭，並在羅馬附近完成了對烏國士兵的相關訓練。

更值得留意的是德國總理朔爾茨（Olaf Scholz）的大手筆援助。在澤連斯基訪問期間，他一下子就宣布了總值27億歐元的軍援，相當於德國自去年俄烏戰爭開打以來的軍援總額，當中包括30架豹-1型主戰坦克（Leopard I）、20架貂鼠式步兵戰鬥車（Marder）、100架其他步兵戰車、18台自走榴彈砲、200架偵察無人機，以及4套IRIS-T SLM防空系統（相等於烏克蘭現有數量）。不少分析都認為這是本年1月上任的德國防長皮斯托里烏斯（Boris Pistorius）重振德軍政策轉向的展示。

而在訪問法國和英國期間，澤連斯基也得到了法國總統馬克龍（Emmanuel Macron）和英國首相辛偉誠（Rishi Sunak）承諾提供一系列的軍備，包括步兵戰車、裝甲車、防空系統、防空飛彈等，當中比較願意創新的英國，更將提供數百架新型遠距攻擊無人機（200公里範圍），分析相信是英國特別為俄烏戰爭研發的3D打型自殺式無人機。馬克龍亦表明會在本年內在法國和波蘭訓練一共6,000名烏克蘭士兵。而在澤連斯基訪問英國的同一天，美國國防部也宣布其承諾供應烏克蘭的31架M1坦克（M1 Abrams）已送抵德國，讓烏軍進行訓練。

這一輪以歐洲為主的武器輸烏進展，某程度上反映出歐洲對於美國支持的憂慮。目前，美國總統拜登（Joe Biden）與國會眾議院共和黨人困在國積上限的紛爭之中，其中爭論圍繞政府如何削減赤字，而共和黨人早就表明不會向烏克蘭開出空白支票，美國能否在拜登進入2024選舉年之前通過新一輪大額援烏撥款，是一個疑問。

同時，聲言可以在一天內結束戰爭、拒絕支持烏克蘭戰勝的前總統特朗普（Donald Trump）在共和黨總統初選選戰中出線機會看來愈來愈大，而拜登對上特朗普也只得「50-50」的勝算。因此，歐洲必須要面對美國重回歸孤立主義、退出援烏陣線的可能。無論戰爭向何種方向發展，歐洲為必需證明自身有獨力駕馭烏克蘭事態的能力——提出長遠而有力的軍援承諾就是其中重要一環。這種發展也切合了馬克龍所主張的「歐洲自主」。

F-16要來了？

英國和法國在此更扮演了帶頭施壓升級對烏軍援、讓烏克蘭更有可能在本年反攻中打出戰果的角色。在澤連斯基訪英前的5月11日，英國國防大臣華禮仕（Ben Wallace）就表示英國已向烏克蘭提供「暴風影」（Storm Shadow）巡航飛彈，射程達250公里，超出所有過去西方援烏武器的射程，明顯是在施壓美國向烏克蘭輸出其海馬斯多管火箭砲（HIMARS）也能發射、射程達300公里的ATACMS飛彈，讓烏克蘭在反攻時能有效攻擊俄羅斯後勤。

在華禮仕公布消息數天後，烏克蘭已在使用暴風影飛彈來打擊俄控盧甘斯克市目標。由於暴風影要先經過改裝才能裝上烏克蘭的蘇式戰機，可見英國在此早有部署。

而在北約戰機輸烏的問題上，辛偉誠雖然未有表示向烏克蘭提供英國使用的颱風戰鬥機，卻提出將會為烏克蘭飛行員提供基本飛行訓練。在澤連斯基訪英的同一天，馬克龍也受訪表示已為訓練烏克蘭飛行員「打開大門」，將與其他準備好的幾個歐洲國家一同進行，並稱已跟美國方面展開相關討論。

雖然英國、瑞典等不同國家都有可能將其各自的北約制式戰鬥機供應烏克蘭，但在數量、維修支援、零件供應等各方面都最適用於烏克蘭的則是美國的F-16，而F-16也是烏克蘭自開戰以來就要求美國供應或同意讓其他國家供應的戰鬥機。由於英、法兩國都沒有使用F-16，他們同時提出訓練烏克蘭飛行員，無疑是對美國的施壓。

澤連斯基在訪英期間就重提所謂的「軍機聯盟」，其意思就是讓歐洲一大批使用或曾經使用F-16的國家在美國的首肯下向烏克蘭輸出戰鬥機。其中，波蘭早已跟斯洛伐克帶頭將他們的MiG-29蘇式戰鬥機交送烏克蘭。荷蘭也表明對輸出F-16持開放態度。

此刻的情況就有如本年1月英國和法國帶頭供應或表示供應坦克給烏克蘭一般，兩國的施壓最終就讓美國和德國同意了向烏克蘭輸出各自的主戰坦克。適逢這些國家領袖本周將會在日本廣島G7峰會上與拜登相會，烏克蘭外長也趁這個時機於在美國外交精英階層頗具影響力的《外交政策》（Foreign Policy）發表文章，提出F-16輸烏的「五大理由」。

雖然美國如果真的決定容許F-16輸送烏克蘭，烏克蘭的飛行員也許要經過至少幾個月的密集訓練才能夠將戰機派上用場，但有了F-16的支援，烏克蘭的地面進攻就有了更大的勝算，而俄羅斯藉烏克蘭空防短缺企圖搶奪空中優勢的成功率也將大大減少。這也將去除俄羅斯唯一不靠長期消耗、不靠核戰爭而取勝的可能。

從上述的各種戰事發展和各國軍備援烏來看，烏克蘭的形勢至少在可見的將來確實比俄羅斯為佳。

內憂外患

而且，俄羅斯內外也有對其甚為不利的政治發展。其一，從上述的軍援升級趨向來看，西方國家大概已經看穿了普京的「核威嚇」只是永遠的「威嚇」，因此未來還有更進一步助力烏克蘭擊敗俄軍的空間。由於此刻西方對烏援助其實花費不大，他們更可能從成本考慮下定決心以烏克蘭戰爭拖垮俄羅斯國力。

其二，助力俄羅斯兩面包圍攻打烏克蘭的白羅斯，近日卻鬧出總統盧卡申科（Alexander Lukashenko）健康有問題的傳言（連俄羅斯官媒也作出了相關報道）。「神隱」近一周、缺席多個重要活動之後，盧卡申科5月15日以官方公布的照片和影片再度亮相，不過仍然未能釋疑。如果掌權近30年的盧卡申科真的病重而不能掌政，普京除了烏克蘭外還要處理白羅斯的潛在政治動盪，這將影響到他在烏克蘭的短期部署和長期纏鬥下去的決心。

其三，俄羅斯內政各派武力的內鬥情況持續，甚至有可能比外人想像更嚴重。瓦格納兵團領袖普里戈任與國防部的罵戰持續不斷，普里戈任此前更曾向其指「可能是個混蛋」的「老爺爺」開火，被部分人解讀為是對普京的批評。《華盛頓郵報》5月14日更引述此前被泄漏的美國機密情報，指普里戈任曾多番跟烏克蘭情報部門通訊，甚至曾提出以俄軍所在地情報交換烏軍退兵——普里戈任對此先是大方承認，繼而否定其為假新聞，讓人不明所以，但如果事態屬實，可見俄羅斯武力部門之間的不和及權鬥有多嚴重。

以上種種情勢，普京不可能不有大概的理解，也不可能不知道戰爭持續下去對其弊大於利，而他長遠拖垮西方援烏陣線的願望，成真的機會看起來大概也只有一半一半的把握，且其所謂「長遠」也不知有多長。

然而，問題卻在於，普京去年9月將烏克蘭四州「公投入俄」之後，已經將對烏「特別軍事行動」與侵吞烏克蘭土地綁在一起，使他沒有辦法在領土問題不得體面解決的前提下得到任何宣布軍事行動結束的下台階。

人們之所以會持續一場戰爭，其根本原因是在於戰爭各方都認為自己有勝算。當任何一方看清己方已無勝算的話，再爭鬥下去只是無謂的犧牲，此時談判就有了曙光。烏軍在戰場上漸見動力、歐洲各國加大和升級援烏軍備等種種演變和行動，都是要說服普京俄羅斯並沒有最終的勝算。

目前，歐美主要國領袖幾乎已跟普京斷絕溝通，唯一能有效跟俄羅斯談，甚至對俄羅斯用力勸說的，就只有中國。李輝這一次五國行所要做的，就是把握此刻俄烏戰爭出現變故的時機，發揮中國不可或缺的角色，調合出讓各方都可下台的方程式，讓戰爭不必由血腥戰場的實際勝敗來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