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企業對中國市場的「向心力」與「離心力」｜安邦智庫
經歷了疫情和地緣政治風險的接連衝擊後，在華日資企業未來會如何看待中國市場？會如何安排在中國的經營和投資計劃？安邦智庫（ANBOUND）的研究人員日前在與日本研究機構的交流中，了解到一些值得關注的訊息，對國內的政策部門有參考價值。
近日，圍繞如何看待中國市場前景及在華經營和投資計劃等問題，日本貿易振興機構（JETRO）對超過800家在華日本企業進行調查。結果顯示，2022年，由於疫情等原因，報告盈利的企業從2021年的72.2%下降7.3個百分點，至64.9%。剩下企業中，18.4%的企業營收平衡，16.8%的企業出現虧損。從營商信心來看，超過90%的日資企業仍對其在華業務前景保持樂觀。
針對其未來1到2年的在華業務規劃，33.4%的企業表示有意擴大相關業務，60.3%的企業表示將維持業務現狀，4.3%的企業報告將縮減經營規模，僅有2%的企業計劃將業務向其他國家轉移。值得注意的是，從行業角度看，醫療器械相關行業擴大業務的意向最為明顯。其中，66.7%的醫療器械企業計劃將擴大規模，31.6%的企業表示將維持現狀，僅有2.7%的企業計劃縮小業務規模。
從調查結果看，日資企業對繼續擴大在華經營和投資規模的看法仍然相對樂觀，中國市場對日本企業的吸引力仍然比較明顯。這與此前另一些類似調查的結果彼此呼應。例如，JETRO此前的另一項調查顯示，2023年，中國仍是日企在日本本土的領導層眼中排名第三的投資目的地，約26%的受訪領導將中國視為首要投資目標，與排名第一的美國和第二的越南相差無幾。可見，日本企業與中國間的合作與投資關係仍然相對穩固。對於日本企業而言，對中國市場的「向心力」仍然存在。
不過，要指出的是，在樂觀情緒背後，日本企業對中國的看法還是出現了一些令人擔憂的變化。例如，儘管本次調查中僅有4.3%的在華日企計劃收縮經營規模，但這一比例與前兩年1%到2%的結果相比，仍然增長明顯。這可能表明，近幾年在中國市場受到的多種衝擊，在一定程度上打擊了在華日企的經營信心。更值得關注的是，接連經歷了新冠疫情和地緣政治的衝擊後，如何確保供應鏈和產業鏈的安全與穩定，正成為越來越多在華日本企業的關注重點。
對此，業內人士表示，日本企業加強供應鏈安全的做法體現在生產端、採購端和銷售端三個層面。其中，調整最大的是採購端。目前，日本企業正力圖實現上游供應來源和採購來源多樣化，以避免過度依賴特定國家、地區或供貨商。這既包括在中國與全球供應商之間的多元化替代，也包括在中國市場內部的合作夥伴調整。其次，日本企業也在推動銷售端的轉移，從而在繼續維護中國市場份額的同時，開拓更多海外市場空間。最後，在生產端，一些日本企業在推動提升中國工廠自動化率的同時，正在海外建立更多的額外生產基地。
綜合以上三個層面的趨勢，不難看出，未來在華日本企業的發展趨勢，很可能是在中國內部構建一個完整、獨立的閉環生產鏈，實現從採購、生產到銷售的完全在地化進行。與此同時，這些日本企業還會在海外建立另一個獨立的供應-生產-銷售體系，從而在減小地緣政治風險的前提下，同時滿足中國與中國以外兩個市場的需求。日本企業分別構建中外供應鏈的做法，實際上正是安邦智庫研究人員此前曾提出過的，外資以「平行供應鏈」方式進行對華脱鈎。當前的這些趨勢，正是日本松下、索尼等大型企業目前正採用的戰略。這種隱性的脱鈎雖然沒有離開中國市場，但客觀上區隔了中國與世界市場，其外溢的負面影響仍然值得中國政府重視。
此外，在安邦研究人員的調研中，一些分析師還指出了另一個值得關注的問題：日本企業在考慮海外投資決策時，往往將一個國家的發展潛力視為重要的決策因素。但近期的一些調查則顯示，在日本企業看來，中國的發展潛力正在持續下跌，甚至已經低於一些小型的發展中國家。分析人士認為，出現這一現象的原因，不僅僅在於中國經濟增速下滑，更在於近年來中國與世界市場間的日漸疏離。尤其是自新冠疫情爆發以來，中國採取的嚴格防疫政策導致中國市場與外企間的溝通渠道受阻，這難免會令外企對中國市場的現狀與潛力產生懷疑。一些日本企業曾透露過，儘管其中國市場的管理層仍然看重中國市場，卻難以說服日本本土母公司的管理層繼續擴大對華投資。中國管理團隊與日本管理團隊間的溝通鴻溝，在近兩年中擴大到了令人擔憂的地步。
綜合而言，從樂觀角度來說，雖然近年地緣政治等因素在中國與日本政府間製造了一些嫌隙，但在企業層面，日本企業對中國市場的經營、投資興趣與信心仍然相對穩固。但值得注意的是，自疫情以來，中國封鎖邊境導致的溝通受阻仍在緩慢蠶食日本企業與投資者對中國市場的信心。再加上地緣政治風險加劇，中國與日企間的「離心力」正在不斷加強，隱性脱鈎的風險愈演愈烈。在此背景下，中國必須抓住防疫轉型和經濟重啟帶來的寶貴窗口期，加強與日本企業本土團隊間的溝通與聯繫，重新向其展示中國經濟與市場的潛力與價值，重新恢復其對中國市場的「向心力」。
最終分析結論：
雖然日本企業對在華經營與投資的興趣和信心維繫了一種「向心力」，但疫情和地緣政治風險在逐漸蠶食這種信任關係，成為加劇日企對華脱鈎的「離心力」。因此，在國內防疫政策轉型和經濟重啟的窗口下，中國必須加強與日本企業界的聯繫與溝通，向其展示中國市場的價值、潛力和開放信心，最終修復外資企業這種寶貴的信任關係，並重建外資企業的「向心力」。
本文原載於2023年3月16日的安邦智庫「每日經濟」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