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保政治遺產硬推退休改革　馬克龍或因小失大變歷史罪人？

3月16日，法國總統馬克龍（Emmanuel Macron）將退休年齡由62歲提高至64歲的退休金改革進入國民議會表決的關鍵時刻。去年國會選舉失去多數的馬克龍到最後一刻還在跟其總理博爾內（Elisabeth Borne）埋頭湊票，希望中間右翼的共和黨人會支持立法。

最終，馬克龍湊票失敗，決定使用憲法第49條第3款的「非民主」條款，嘗試不經國會硬推立法通過——一如所料，巴黎市中心緊接香榭麗舍大道、與凱旋門相望的協和廣場（Place de la Concorde）馬上出現數千人示威，各大城市都有民眾上街，一眾工會也聲言會抗爭到底。

繞過國會直接立法

馬克龍這次決定，可算是一次政治豪賭。憲法第49條第3款給予總統不經國會投票而直接通過法律，而國會唯一可以阻止法律通過的辦法就是通過對政府的不信任投票，導致政府倒台，更有可能迫使總統解散國會重新大選（國會大半年前才剛重選過）。可幸的是，這道法國第五共和自1958年以來便有的「強勢總統」條款過去雖然曾多次被運用，卻從未出現過反對黨不信任投票成功的案例。

從表面上看，馬克龍這次硬推退休金改革的賭局也是對他有利的。雖然馬林勒龐（Marine Le Pen）控制的極右「國民集會」（Rassemblement National），以至極左政客梅朗雄（Jean-Luc Melenchon）領頭的左翼政黨組合NUPES在去年大選成績甚佳，卻剛好不足半數，因此反對派要在不信任票中推倒政府，就必需有較傾向支持馬克龍政策的共和黨人合作，而共和黨領袖Eric Ciotti已表明不會提出不信任案，也不會支持推翻政府。

不過，馬克龍自2017年首屆任期以來已有着高高在上、不知民間疾苦的精英主義專橫形象，一直為人詬病。這也被認為是去年法國民眾之所以罕有地不給予總統所屬政黨國會多數的原因。這次馬克龍不理高達七成的反對改革民意，更漠視高達八成反對使用憲法條款硬推立法的民情，在未能說服國會其他政黨之際，動用「核選項」，連馬克龍自己的政黨盟友也有公開反對其做法的表態。

在此情況之下，共和黨部份議員也未必沒有可能會支持由其他政黨提出的不信任案，推倒博爾內政府。在馬克龍作出此決定前的民調就顯示，有高達55%法國人支持不信任案，反對的則只有23%。同一個民調更顯示，就算法案獲得投票通過又或者政府動用憲法第49條第3款硬推，有超過六成人也表明會繼續支持工會的街頭抗爭。

為何法國人如此討厭工作？

從外國人的角度去看法國過去幾次動輒全國上百萬人參與的罷工示威，可能會覺得大惑不解：法國的退休年齡在80年代以前就曾是65歲，如今就算提升至64歲，也尚低於其他可作比較的歐洲國家（包括德國、意大利、西班牙等），而隨着人均壽命不斷提升，法國人難到看不到其以在職人士供款支付退休金開支的制度長遠而言根本不能持續嗎？

這當然是馬克龍一直以來立志要改革退休金制度的理由。他在2019年的時候已推出過比這次更具雄圖大志的改革計劃，曾希望以一條鞭法統一法國42種不同的行業退休制度，最終就引來1968年以來未見的最長罷工示威，導致馬克龍其後不得不借新冠疫情作藉口收回立法。

法國人之所以會對「多工作兩年」如此反感，很大程度上是法國對工作本身的文化認知所致。在法文當中，「工作」（travailler）這個動詞本身就帶有負面意味，而在坊間傳說對於詞源的認知當中，工作的名詞「travail」來自拉丁文「tripalium」，指的就是一個用來虐待人的刑具。對於不少法國人而言，工作並不是生活，只是一種必要之惡，真正的生活在退休之後才開始。

同時，有分析也認為，2000年法國開始採行的每周35小時工作時限，也間接導致法國人更加討厭工作，因為僱主不得不讓員工在有限的工作時間內完成更多的任務。從數據上看，法國勞工的每小時生產力確實高於德國、意大利、英國等國，但人們對工作也似乎倍加反感：認為工作對人生非常重要的法國人比例從1990年的60%跌至2022年21%，同時有超過六成法國人情願掙更低薪水來換取更多空閒時間。

這一種特殊的文化背景，與近年工作樣態的改變，就解釋了為何「多工作兩年」的政策會引起如此重大的反彈。

再次助長極右？

目前，法國的一眾工會已決定會在3月23日發動另一場全國示威。可見預見，如今因為垃圾收集工作罷工而堆積半個巴黎的近7,000噸垃圾將會繼續增加。

馬克龍決定運用憲法權力硬推退休改革之後，政黨要在24小時內提出不信任動議，預計將會在未來數天進行表決。就算反對各黨未能推翻政府，街頭上的反對者會否接受改革已成法律的事實也是未知之數。

而且，這次馬克龍不理國會反對硬推立法，只會進一步加劇馬克龍與反對黨的對立。未來四年的種種立法和預算可預見也將會遇上國會的重大阻礙。以此交換退休金改革的馬上通過，真的值得嗎？

更讓人擔心的是，馬克龍這次明顯不顧絕大部份法國人的反對通過退休金改革，最終有可能造成弄巧成拙的結局。去年總統大選之際馬林勒龐已憑着民生議題的友善面具獲得史上最多的選民支持，馬克龍這次「專權」之舉，只會為勒龐創造出更有利的政治空間。如今，勒龐已表明當她未來選上總統之時將會推翻馬克龍的退休金改革。可以說，馬克龍此刻的冒進已為勒龐提供了一個最為有力的競選議題。

2017年以改革法國大旗上台的馬克龍急於為自己創造政治遺產，是可以理解的。而馬克龍在其第一屆任期內放寬勞工管制等政策也着實使法國成為了能吸引初創投資的國家，在疫情前的失業率更跌至數十年未見的低位。

然而，這一次硬推改革卻有可能讓馬克龍因小失大，最終不只改革被推翻，他自己也甚至會變成為極右掌權打開大門的歷史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