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烏戰爭｜巴赫穆特俄軍「圍城必闕」　烏克蘭為何不領情？

烏克蘭東部頓涅茨克州（Donetsk）小城巴赫穆特（Bakhmut）被猛攻半年之後，已遭俄軍從東、北、南三面包圍，烏克蘭守軍只剩下已置於敵方炮轟之下的西線一路撤退，華府戰爭研究所（ISW）等觀察俄烏戰爭的權威機構都研判烏軍正在進行「有限度的邊戰邊退」（limited fighting withdrawal）。

正在訪問中東的美國國防部長奧斯汀（Lloyd Austin）也為巴赫穆特失守作了「期望管理」，於3月6日聲明失守不會「改變戰鬥態勢」，指出巴赫穆特之爭「符號價值大於戰爭和行動價值」。

然而，同樣在3月6日，烏克蘭武裝部隊總司令扎盧日內（Valeriy Zaluzhnyi）、陸軍司令西爾斯基（Oleksandr Syrskyi）等軍官向總統澤連斯基（Volodymyr Zelensky）表明堅守意志。後者隨即在其每晚全國講話中表示，將會派出適合的部隊到巴赫穆特支援，「沒有任何一寸烏克蘭土地人們會說是可被放棄的。」

雖然俄軍為攻巴赫穆特據報死傷慘重，負責主攻此地的華格納僱傭兵團（Wagner Group）領袖普里戈任（Yevgeny Prigozhin）就稱以「絞肉機」形容對線之慘烈，但去年8月苦守至今的烏克蘭已將巴赫穆特變成了國家抗俄意志的符號象徵，「巴赫穆特還在」也變成了振奮士氣的口號，如果俄方能奪得這個戰略價值較低的前線城鎮，料將挫損烏克蘭軍民對於最終戰勝的樂觀期望。

不過，在據稱攻下一間房子也是花費幾天時間的巴赫穆特，俄軍也不想士兵無謂犧牲，於是此刻似乎就擺出了「圍城必闕」的《孫子兵法》佈局，包圍烏軍之時留下西線活路，避免對方拚死抵抗。但從澤連斯基的表態來看，烏克蘭並不領情。

過去數個月來烏軍堅守巴赫穆特的理由，往往被認為是要牽制俄軍兵力在此，並不斷透過守方優勢去消耗俄方人員。不過，在西方彈藥生產不足烏軍應用的背景下，此等策略一直受到質疑。

到了最近巴赫穆特已被緩緩推進的俄軍三面包圍之後，主流軍事分析都認為「有序退兵」已成為了最佳選項。3月6日，一周前才剛到過巴赫穆特前線實地考察的美國海軍分析中心（CNA）俄羅斯研究計劃總監Michael Kofman等人就在Twitter上表示，烏軍的堅守達成了「消耗俄羅斯人力和彈藥」的目標，但此等策略的回報已不斷遞減，烏軍大炮彈藥短缺，交通線愈來愈多陷入爭戰，地形又不利於消耗戰，再打下去對烏克蘭的軍事力量沒有好處。

《華爾街日報》3月5日也刊登文章，指出烏軍的堅守威脅到基輔發動春季反攻的能力。該文指出，即使烏俄人員折損比例上有優勢，但俄羅斯有的是更大的人口優勢，在前線折損的更是受訓不足的囚犯（按：華格納兵團一直在監獄招兵，直至最近才停止），而以此換取的卻是烏克蘭士兵的生命。

不過，對於烏克蘭堅守決定態度較為正面的戰爭研究所在其3月6日的戰況評估中則稱，最近俄方在巴赫穆特前線已換上華格納軍團的精銳份子，以及俄軍的空降部隊人員，而不只是像前囚犯一般的低質士兵。該評估又指，在城市巷戰利用守軍優勢消耗華格納軍團的精銳力量，甚至其他俄軍的精銳單位，是一個「具吸引力」的機會。

事實上，華格納軍團領袖普里戈任5日、6日都接連公開批評俄羅斯國防部對其彈藥支援不足，甚至反問這是官僚主義所誤，還是國防部有意的背叛。這顯示出俄軍在巴赫穆特一線的弱點。

華格納軍團一直與以俄羅斯武裝部隊總參謀長格拉西莫夫（Valery Gerasimov）、國防部長紹伊古（Sergei Shoigu）等人所代表的正規軍力有不和。去年9月、10月，正規軍在前線遭遇大挫之際，華格納等非正規軍就得到普京重用，普京甚至指派了普里戈任支持的「末日將軍」蘇羅維金（Sergey Surovikin）為對烏總指揮。但本年以來，普京又再重用正規軍方人馬，以格拉西莫夫取代蘇羅維金，似乎是想壓抑在國內政治影響力漸長的普里戈任。

將對烏作戰力量整合作統一指揮，對長遠戰事當然有用。但難以避免的事實是，巴赫穆特是目前俄軍最有可能打出勝局的戰線。烏克蘭東北的盧甘斯克州（Lugansk）一線只有小進，2月初在頓涅茨克西南武赫列達爾（Vuhledar）的攻勢更是慘敗收場。

問題是，巴赫穆特卻是如今被疏遠的華格納軍團的戰場，導致國防部正規軍難以與此僱傭兵團完全割席。普里戈任已在暗示國防部正在巴赫穆特借烏軍之手削弱華格納軍力，並聲言其華格納軍團爭取彈藥輸送的請願信也送不進國防部。

烏克蘭這次繼續死守巴赫穆特的決定，很可能就是對於俄軍內部矛盾最終會在戰場表現反映出來的一場賭博。普里戈任本人5日就曾公開警告，「如果華格納從巴赫穆特撤退，整條前線就會崩潰。」在澤連斯基堅守的決定公布後，普里戈任則再表明烏克蘭軍隊正在頓涅茨克組建好幾個進攻小隊，試圖為巴赫穆特「解圍」。

如果烏克蘭這一局賭輸了，最終還是不得不在巴赫穆特撤走，這種人員折損可能是烏克蘭承受得起的。畢竟其未來反攻所依賴的主力是如今正在德國、波蘭、英國等國受訓的軍隊，以及才剛陸續送抵、以主戰坦克為代表的武器——根據《經濟學人》從一位歐洲官員得來的資訊，本年1月在德國援烏會議上決定輸送烏克蘭的武器數量就相當於2022年全年的三分之二。

［以下據稱烏克蘭軍隊在德國受美軍訓練的片段］

相反，如果烏軍果真能在巴赫穆特利用俄軍的內部分裂而打出一個缺口，甚至消除俄軍對巴赫穆特的三面包圍，這將會是對俄羅斯的一大心理衝擊——畢竟過去幾個月以來巴赫穆特一直是「唯一即將落入俄軍心中的烏控城市」。

退一步而言，巴赫穆特戰線的存在是普京和俄羅斯國防部正規軍此刻還需要與華格納軍團合作的最大理由，如果烏軍的堅守繼續維持巴赫穆特不失，俄軍難免要在內部政治鬥爭的錯誤路線上繼續走下去。正如拿破崙那一句「當你的敵人正在犯錯，永遠不要阻礙他」的名言一般，巴赫穆特的持續爭奪將使能把俄軍困在內鬥之中。

開戰超過一年以來，烏克蘭軍隊的決策往往能超出歐美軍方的期待。這一次澤連斯基力排西方眾議而決定堅守巴赫穆特到底能否延續此等往績？我們很快就能知道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