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烏戰爭周年布林肯訪問中亞:美國想挖俄羅斯牆角 但能成功嗎?

撰文:劉燕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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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28日,美國國務卿布林肯(Antony Blinken)出訪中亞國家哈薩克與烏茲別克,作為赴印度出席20國集團(G20)外長會的前導行程。

訪問期間,布林肯會見了兩國高級官員,並與中亞5國(哈薩克、吉爾吉斯、塔吉克、土庫曼和烏茲別克)外長舉行C5+1會議。會後布林肯宣布,將向中亞各國提供規模2,500萬美元的新支援計劃,用於支持經濟,包括尋找新貿易路線,幫助企業尋覓新出口市場等。

此外在哈薩克期間,布林肯會晤了哈國總統托卡耶夫(Kassym-Jomart Tokayev)及外長季列烏別爾季(Mukhtar Tileuberdi),強調美國支持當地主權、獨立和領土完整,更在接受傳媒採訪時表示,若中國違反美國針對俄羅斯推行的制裁、軍援俄羅斯,美國將毫不猶豫對中國企業和個人實施制裁;至烏茲別克時,布林肯再次強硬表態,稱自己將不會與中國或俄羅斯外長在G20中會面,同時批評莫斯科未嚴肅看待結束烏克蘭戰爭。

美國國務卿布林肯3月1日在烏茲別克議會發表演說。(Reuters)

可以發現,布林肯的中亞行帶有推銷「中俄威脅論」的政治議程,不少外媒更是直指華盛頓有意「挖俄羅斯牆角」。彭博社便稱,布林肯此次前往俄羅斯勢力範圍,意在拉攏莫斯科的傳統夥伴,讓對方在俄烏戰爭的立場上更靠近美方;法媒也指美國希望加大在中亞的參與,但俄羅斯的影響力將限制美方與中亞五國的合作。

而美國自己也不否認上述政治議程。據美國助理國務卿唐納德盧(Donald Lu)所述,布林肯會向中亞國家強調美國是「可靠夥伴」,以及與俄羅斯和中國的不同,「我們在經濟層面可提供一些東西,但我們在價值觀上也有一些東西可放到檯面」。

俄烏戰爭爆發以來,中亞、高加索各國大多採取「中立」姿態,既不參與西方經濟制裁,也不支持俄羅斯的戰爭主張,由此引發俄羅斯影響力消退、前蘇聯「再解體」的相關討論。此次布林肯出訪,便可視作對前述脈絡的呼應,然而後續發展能否如美國所願,恐怕並不樂觀。

美國國務卿布林肯與俄羅斯外長拉夫羅夫2023年3月2日出席G20外長會議(Reuters)

歐美皆要拉攏中亞

2022年2月俄烏戰爭爆發後,歐美已多次派團訪問中亞,早在布林肯出訪前,便至少有過8次。由中亞與歐美的互動維度來看,如此訪問力道並不尋常。

2022年4月,美國副國務卿澤雅(Uzra Zeya)訪問吉爾吉斯與哈薩克,主旨是促進民主與人權;5月美助理國務卿唐納德盧訪問吉爾吉斯、哈薩克、烏茲別克、塔吉克,目標是促進美國與該區關係;8月歐盟代表團訪問哈薩克,考察該國民主改革進程。

10月更是頻繁。10月7日美國防部長首席副助理杜魯多(Elizabeth Kennedy Trudeau)訪問吉爾吉斯,主旨是促進言論自由與媒體發展;10月16日,美國商務代表團訪問烏茲別克,目標是提升美烏投資、協助烏茲別克加入世貿組織(WTO);10月16日美國中央司令部資源與分析部主任昂格爾(Robert Unger)訪問吉爾吉斯,了解邊境衝突概況;10月26日,歐盟峰會主席米歇爾(Charles Michel)訪問哈薩克、烏茲別克,討論能源與糧食安全、綠色經濟、交通與物流合作;10月31日,德國外交部長貝爾伯克(Annalena Baerbock)訪問哈薩克,探討人權、國家政治局勢、數字化、能源和交通改革項目。

11月同樣熱鬧。11月1日,德國外長貝爾伯克訪問烏茲別克,討論阿富汗問題、中亞區域合作;11月6日,美助理國務卿唐納德盧訪問土庫曼、烏茲別克、哈薩克,討論政治合作與制裁。中亞領導人也在此月展開訪歐行程,例如烏茲別克總統米爾濟約耶夫(Shavkat Mirziyoyev)便在11月23日訪問法國,討論高等教育、人道主義與文化交流;11月29日,哈薩克總統托卡耶夫亦訪問法國,討論核能、高等教育、投資等議題。

哈薩克總統托卡耶夫(右)受邀出席第25屆聖彼德堡國際經濟論壇,並與普京(中)展開現場對談,該環節主持人為《今日俄羅斯》(Rossiya Segodnya)主編西蒙尼揚(左)。(克里姆林宮供圖)

與此同時,中亞五國面對俄烏戰爭,採取了程度不同的中立姿態。哈薩克勸和促談,希望維持與俄烏的既有互動,強調尊重烏克蘭的領土完整、不承認頓巴斯宣布獨立,並取締帶有支持俄軍色彩的符碼,例如在車身貼上Z或V貼紙者將因「違反機動車駕駛規則」而被處以罰款。但哈薩克也表示衝突升級的原因在於烏克蘭未能執行明斯克協議、具有核野心,托卡耶夫由此呼籲烏克蘭,應確認自己無核地位並避免加入任何聯盟,才是擺脫危機的最佳解方。

吉爾吉斯則有所調整。2022年2月22日戰爭爆發前夕,吉爾吉斯總統賈帕羅夫 (Sadyr Japarov)公開表示,俄烏衝突應尋求外交解決,但「承認一個國家是任何國家的主權權利」,被解讀為支持俄羅斯進軍頓巴斯維和;戰爭爆發後,賈帕羅夫於3月9日調整立場,稱吉爾吉斯應在衝突中保持中立,但必要時可為俄烏提供對話平台。面對西方譴責「中立」,賈帕羅夫也回應,「在當前情況下,中立是可以接受的」。此外與哈薩克相同,吉爾吉斯也取締貼有Z或V貼紙的車輛。

塔吉克避免涉入衝突。自戰爭爆發以來,塔吉克一直不願就危機發表公開聲明,其總統拉赫蒙(Emomali Rahmon)也避免在公開表態中提到烏克蘭問題,而是重點關注恐怖主義和極端主義威脅。2022年10月,烏克蘭博主戈登 (Dmitry Gordon)發布假訊息,稱塔吉克在其領土上生產伊朗無人機、供俄軍所用,塔國外交部為此嚴正否認,稱塔吉克不向第三國出口軍備。

10月14日在哈薩克首都阿斯塔納(Astana)舉行的獨立國協(CIS)高峰會上,塔吉克總統稱俄羅斯沒有給予小國關注,講完之後更以強調,俄羅斯不理睬小國。(電視新聞影片截圖)

土庫曼雖也中立,卻明顯不願見罪西方,且希望獲取發展利益。2022年10月,土庫曼總統別爾德穆哈梅多夫(Serdar Berdimuhamedow)表示有興趣擴大與烏克蘭的雙邊關係,並指出土庫曼的官方中立政策「獲聯合國肯認」,能提供各方投資與開拓市場的機會。

烏茲別克則希望緩衝外部的親俄質疑。2022年2月25日,俄羅斯和烏茲別克總統米爾濟約耶夫通電話,後者對俄方行動表示理解,同時指出,所有爭端和分歧都應完全根據國際法解決。2月26日,總統新聞秘書表示烏茲別克在衝突中採取中立立場。此後烏國先後於4月、6月向烏克蘭運送兩批人道主義援助物資,共計超過50噸。12月1日,烏茲別克總統新聞處指出,烏茲別克的外交政策議程是基於其國家利益,而不取決於「任何地緣政治事件」,包括烏克蘭危機。

整體來說,中亞國家應對危機的姿態極具彈性,且會伴隨衝突遞進不斷微調立場,以應對來自內外的政治挑戰。部分國家希望遠離危機,保持內外政治平衡;部分國家則在世界權力中心間游移,等待俄羅斯與西方對峙結果出爐,這便是歐美之所以持續拉攏中亞的原因。

圖為2022年12月26日,左起阿塞拜疆總統阿利耶夫、亞美尼亞總理帕希尼揚、白羅斯總統盧卡申科、哈薩克總統托卡耶夫、俄羅斯總統普京, 吉爾吉斯斯坦總統扎帕羅夫、塔吉克斯坦總統拉赫蒙、土庫曼斯坦總統別爾德穆哈梅多夫及烏茲別克總統米爾濟約耶夫出席在俄羅斯聖彼得堡舉行的獨立國聯合體峰會。(Reuters)

美國能成功嗎

但從互動基礎與挹注力道來看,以美國為首的西方要徹底抹去俄羅斯在中亞的勢力範圍,或許需要不少時間。

以歐盟為例,其有興趣開發中亞作為歐亞大陸和新的運輸物流潛力,但除了作為歐洲第四大原油供應國的哈薩克外,歐盟與中亞各國的經濟合作基礎微乎其微。在此背景下,歐盟與中亞的互動流於人道援助換取政治改革的陳舊模式,後者包含了數字治理與民主化,歐盟雖長期倡議中亞國家加強經濟數字化、依靠跨裏海走廊實現運輸路線多樣化、引進可再生能源和發展智能農業,卻因資源挹注不足而收效甚微。

美國亦是如此。其雖希望減少中亞對俄羅斯的市場、出口路線依賴,卻同樣除了哈薩克的石油業外,缺乏與整體中亞國家的貿易基礎。2020年2月,美國發布《2019年‑2025年中亞戰略》,強調「中亞是美國國家安全利益重要的地緣戰略區域」,並指出美國在該區有兩個重點規劃:制衡中國在中亞與日俱增的影響力,以及支持阿富汗穩定。然經過多年努力,美國始終未能重啟在中亞的軍事基地,且伴隨美俄互動惡化、中美博弈白熱化,這一希望變得愈發渺茫。

美俄全球對抗局面已使美軍駐兵中亞建議成為燙手山芋,也限制中亞小國與美國的合作選項。(Getty Images)

眼見政經實力暫難勝出,美國近年愈發希望通過「軟實力」影響中亞,即在各國內部培育親美的政治精英、遊說結構、政黨、媒體和影響決策的民間活動家、非政府組織等。2022年美國更換了駐中亞的多國大使,便皆有上述領域相關的工作經驗。

羅森布魯姆(Daniel Rosenblum)是美國駐哈薩克新大使,此前曾派駐烏茲別克3年,其職業生涯始於捍衛前蘇聯共和國工人權利的非政府組織,並長期在監督經濟改革、民主制度項目的非政府組織任職;亨尼克(Jonathan Henick)是駐烏茲別克新大使,曾在南亞和中亞事務局擔任代理副助理國務卿兼新聞和公共外交主任,負責美國在該區的公共外交;米卡勒(Manuel P. Micaller Jr)是駐塔吉克新大使,曾在該國擔任經濟問題顧問;維格里(Lesslie Viguerie)是駐吉爾吉斯新大使,曾擔任南亞和中亞事務局負責中亞和巴基斯坦事務的副助理國務卿,負責支持公民社會、發展媒體和促進民主制度。

然而綜觀中亞五國戰前經貿概況,中俄是各國最主要的經貿對象。俄羅斯是哈薩克、吉爾吉斯、塔吉克最大貿易夥伴,烏茲別克第二大貿易夥伴;中國則是土庫曼、烏茲別克最大貿易夥伴,哈薩克第二大、吉爾吉斯第二大、塔吉克第三大貿易夥伴。如此優勢,歐美皆難企及。

2023年1月6日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在北京人民大會堂同來華進行國事訪問的土庫曼斯坦總統別爾德穆哈梅多夫舉行會談。這是會談前,習近平在人民大會堂北大廳為別爾德穆哈梅多夫舉行歡迎儀式。(新華社)

即便俄羅斯因戰爭遭遇制裁,其與各國的經貿往來卻不減反增。據哈薩克商業與金融網Finprom.kz數據,2022年哈薩克與俄羅斯的貿易額與2021年同比增長同比增長5%;吉爾吉斯總統賈帕羅夫亦表示,2022年俄羅斯與吉爾吉斯貿易額同比增長42%;塔吉克統計署資料顯示,2022年塔俄雙邊貿易額較2021年同比增長37.1%;俄羅斯工貿部指出,2022年的俄羅斯與烏茲別克貿易額與去年同期相比增長了37%;即便是與俄貿易較不熱絡的土庫曼,其2022年對俄羅斯的食品出口額也比2021年同比增長了90%,向俄羅斯的紡織產品出口量則較2021年同比增長50%。當然這一數據更多是體現中亞供外界「規避制裁」的地緣優勢,卻也折射其與俄羅斯難以斬斷的經貿網絡。

在此境況下,美國或許能在各國培植軟實力,為塑造「親美中亞」的長遠目標而努力,卻很難抹除俄羅斯的實質存在;此次布林肯帶去的2,500萬美元項目其實五國均分後可有可無、少得可憐。當然中亞國家不是沒有自主意識,例如哈薩克近年便努力耕耘石油出口路線的多元化,但截至今日都沒能建成足以替代原有裏海命脈管道的新路線,故短期之內還是不能不顧俄羅斯的政治意志。

由此視角觀之,美國或許能在中亞製造波瀾與小混亂,卻無法真正推動中亞的地緣轉向。中亞當然不會永遠甘做俄羅斯勢力範圍,但除卻莫斯科,也並非只剩美國一個選項。

美國在中亞缺乏什麼優勢?

貿易與市場優勢。

美國目前希望如何影響中亞?

培植各國親美群體與媒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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