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塔爾世界盃|德國隊掩口抗議背後的國際政治啟示
11月23日的德國首戰以2比1敗於日本之手,固然是當天比賽的頭條,但理該同樣引人注目的是德國隊對國際足協(FIFA)禁戴「同一種愛」(OneLove)彩虹臂帶的抗議表現。德國隊在作賽前合照掩口,明顯不滿被「噤聲」 ;人們也發現即使德國隊隊長沒有在手臂上戴上支持LGBTQ+權利的彩虹顏色,他卻把彩虹顏色轉移到他的球鞋上;而賞面出現球賽的德國內政部長費澤爾(Nancy Faeser,屬總理所屬的社民黨)也戴着「同一種愛」臂章坐在日前高調為卡塔爾回擊西方批評輿論的國際足協主席恩芬天奴(Gianni Infantino)旁邊。
德國隊以至執政黨官員的抗議行動,當然與西方輿論針對卡塔爾外勞權益、性別少數人權等不同議題的廣泛批判一脈相承。這種將價值抗爭普及化到不同範圍的政治態度,在德國似乎得到民眾廣泛支持。根據不同民調,竟然有超過一半德國受訪者支持各種對卡塔爾世界盃的杯葛。一些酒吧更不惜放棄生意而拒絕放映球賽直播。
在國際足協的彩虹臂章禁令公布後,德國足協對國際足協展開了法律行動。不少像Adidas、漢莎航空、福士汽車、德國電訊等等都因此受壓,被要撤走廣告,在德國國內有超過6000家旗下分店的連鎖超市公司已採取此行動。
這種高舉所謂「普世價值」的泛政治化當然不止於德國。「杯葛卡塔爾2022」的活動流行西方各國。連英國廣播公司(BBC)也決定不播放世界盃的開幕禮,並以對其外來勞工待遇的批判性節目取而化之。而對於國際足協的彩虹臂章禁令,連不太流行足球的美國,也有其國務卿布林肯(Antony Blinken)為此發言,表示在他看來,沒有人應該在表達價值和參與球賽之間作抉擇。由此可見,此等意識形態已不是劍走偏鋒,而早已走進了政治主流。
讓人驚訝的是,持有這種態度的人以左翼自由派居多。從德國的中間左翼社民黨(SPD)、以自由派高教育水平精英作主導的BBC,到美國的民主黨政客官員亦如是。
以往的西方左翼,往往有文化相對主義的傳統,認為西方的所謂「普世價值」並不普世,應當尊重非西方與這種「普世價值」不同甚至對立的文化習俗。從文化相對主義的角度來看,面對卡塔爾的世界盃,應有的態度是去政治化的包容和理解,而非批評甚至杯葛。
但近年來,性別平權的價值,以至氣候變化的減排責任等等,在西方左翼之間卻已大體上升到絕對性的「普世價值」層面,沒有異議的空間。從西方輿論對恩芬天奴的鋪天負評,我們也可以看到這種價值絕對化的意識形態轉變。他的言論有着過去屬於主流的相對主義色彩,認為西方要先為「過去3000年」的所作所為道歉,才有資格給別國作道德教訓。但這種態度很明顯在西方輿論界已再沒有什麼市場。
這一種(特別是在西方左翼之間)的意識形態轉變,在國際政治上則反映於美國總統拜登(Joe Biden)「民主對抗專制」的論述之中,也反映在歐洲主流國家在俄國入侵烏克蘭後的對烏立場之上。文化相對主義的失勢,可能會帶來一種二元對立,甚至是正邪對立的論述。
再舉德國為例。在俄烏戰爭的問題上,德國的援烏抗俄行動一直被批過於溫和。這其實是可以理解的。東德長期活於蘇聯的文化洗禮之下,對俄國官方論述有一定認同感。德國左派亦有根深柢固的反美、反北約文化,如今執政三黨同盟中的社民黨和綠黨也是這種意識形態的傳人。德國整體也有着二戰遺留的罪惡感,特別是針對遭納粹德國入侵、折損2,700萬人的俄羅斯。
然而,行動上的溫和卻不代表立場上的溫和。至今,依然有超過七成德國人認為在能源開支高企下依然要援助烏克蘭,超過八成半人認為俄羅斯是全球威脅。上述的這些潛在的親俄文化因子這次並沒有發揮太大功用。
在德國總理朔爾茨(Olaf Scholz)本月初備受爭議地訪華的前後,由對華強硬的綠黨主持的外交部就完成了德國對華戰略的草稿,其中內容批評中國利用其市場作為迫使他國讓步的工具,並在西藏和新疆地區嚴重侵犯人權,提出要以市場為基礎的工具去減少德國企業對中國的出口依賴,要求企業具體公布中國相關的經營數據,並為中國風險作評估,又建議在德國或歐洲建立法律機制去監管德國或歐盟企業在安全關鍵項目的對華投資,更建議歐洲加強與台灣的關係。
當然此對華戰略的正式文本還須執政各黨確立,但也折射出擁抱「普世價值」的二元論述已逐漸反映在原來以重商主義為念的德國的外交政策,漸有美國拜登當局的對華色彩。
這一種意識形態的轉變在戰略上對西方也許是不利的,因為這使得他們難以與不符合他們眼中「普世價值」的相對中立國家充分合作,如沙特、卡塔爾、土耳其,甚至是印度等——這次西方隊伍的「抗議」活動就在阿拉伯世界受到廣泛批評。然而,這種轉變將無疑加劇其與更為明確否定其「普世價值」普遍性的國家(如中俄等)的對立。
當世界各地的國際政治記者都開始發現自己已不能在世界盃期間安心放長假之際,人們便可知這正是國際政治的多事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