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911恐襲到俄烏戰爭:20年來美國發生什麼變化?
2001年9月11日,基地組織(al-Qaeda,又譯作阿爾蓋達或蓋達組織)劫持了4架民航客機,對包括紐約世界貿易中心在內的目標發動恐怖襲擊,造成近3,000人死亡、超過6,000人受傷。
這場人稱「911恐襲」的事件,引發了後續的地緣變局。先是小布殊(George W. Bush,又譯作小布希、小布什)打出了「反恐戰爭」旗幟,於2001年下令入侵阿富汗,推翻塔利班政權,又在2003年發動伊拉克戰爭,開始了對伊拉克的長期佔領,並於2006年絞死前總統薩達姆(Saddam Hussein,又譯作海珊);接着是奧巴馬(Barack Obama,又譯作奧巴馬)與特朗普(Donald Trump)任內面對「撤軍或增兵」的漫長掙扎,並在軍方施壓與「重返亞洲」、「印太戰略」間左右為難;最後是拜登(Joe Biden)在2021年完成了阿富汗大撤軍,塔利班遂於垮台20年後再度掌權。
回顧「反恐戰爭」之初的國際格局,中美關係相對和穩,北京把握了難得的戰略機遇期,美俄關係亦相當穩健,彼時身為西化派的普京(Vladimir Putin,又譯作普丁或蒲亭)甚至允許美國在中亞建立軍事基地,以方便美軍進出中東執行反恐任務;然而20年過去,美國正在撤出中東,中美博弈日趨白熱化,俄羅斯更是發動了俄烏戰爭,美俄關係行至低谷,中俄則為抗衡美國的戰略擠壓,逐漸在歐亞大陸上靠近。
綜上所述,「911恐襲」給了美國入侵藉口,使其對中東國家步步進逼,卻也由此陷入20年虛耗;在此期間,單極國際秩序的根基日漸傾頹,美國不再是冷戰結束之初的「歷史終結者」。20年後爆發的俄烏戰爭,既暴露美國不同以往的內政氛圍,也揭露了其所處國際格局的截然不同。
內政:俄烏戰爭的政治號召力有限
首先,在內政氛圍中,伴隨俄烏戰爭爆發,「親烏反俄」成了美國兩黨的政治共識。
綜觀美國政壇,不論是共和黨或民主黨,在2022年2月24日俄烏戰爭爆發後,除了前國務卿基辛格(Henry Kissinger,又譯作季辛吉)等「退休前輩」外,幾乎沒有政治精英敢公開檢討美國近年的對俄政策,更遑論要美國要對俄烏戰爭的爆發負部分責任;與之相反,絕大多數的美國時任政治精英贊成對俄羅斯祭出嚴厲制裁、向烏克蘭提供財政援助和武器、接納一定數量的烏克蘭難民,即便此舉可能付出一定程度的經濟代價。
而被視作「親俄派」的美國前總統特朗普則一度陷入被動。2月22日,普京宣佈承認烏東兩「共和國」獨立時,特朗普還獨排眾議,大讚普京「天才」,同時消遣拜登「什麼事都沒做」、「我如果成功連任,絕不會讓這種事變發生」;24日戰爭爆發後,面對排山倒海的譴責聲浪,特朗普不得不修改措辭,稱俄羅斯入侵烏克蘭是「大屠殺」,同時呼籲俄方停戰,卻仍不忘嘲諷拜登,「假如我還繼續任職,俄羅斯不敢併吞任何一寸土地,更不敢發動入侵行為。」
然雖說政治精英形成了「親烏反俄」的基礎共識,俄烏衝突的號召力仍比「911恐襲」遜色,且拜登政府的政治收益並不顯著。2001年「911恐襲」發生後,時任總統小布殊的支持率從50%迅速飆升至90%,且持續2年後才回落至原水平;但2022年2月下旬以來,拜登的支持率持續在30%至50%間浮動,並未顯著拉昇,甚至還一度下跌。
而拜登與民主黨雖趁機將油價、通脹上行的現象歸咎於俄羅斯,希望緩衝中期選舉的選情下滑,卻顯然無法服眾。出身共和黨的參議院少數黨領袖麥康奈爾(Mitch McConnell,又譯作麥康諾)便嘲諷,拜登將美國的高油價、高通脹稱做「普京漲價」(Putin's price hike),是在「發明令人大笑的修正主義歷史」。
綜上所述,與「911恐襲」相較,俄烏戰爭對拜登政府的政治利好非常有限。究其原由,下述3個因素或為關鍵:第一,俄烏戰爭畢竟發生在東歐,不比「911恐襲」直擊美國本土核心,傷亡者也非美國公民,民眾即便對俄羅斯的入侵義憤填膺,卻還不足以上升到「必須出兵」的地步。
第二,如今美國極化政治嚴重,與「911恐襲」發生後,美國政壇團結支持小布殊的氛圍截然不同,共和黨人紛就應對俄烏戰爭一事,全方位、無死角抨擊拜登,前有特朗普消遣拜登「在預防戰爭上無所建樹」,後有麥康奈爾嘲諷其「甩鍋普京」,種種攻勢瓦解了民眾對總統的期待心理。在極化政治與中期選舉的交織牽引下,俄烏戰爭在美國內部更多是為政治攻防服務,並在一定程度上與「拜登是否無能」的命題相掛勾。
第三,如今的美國經濟已非黃金年代,高油價與高通脹觸發了高民怨,偏偏政府又持續援助烏克蘭,民眾不免會有「被打腫臉充胖子」的不滿。拜登在執政之初也曾滿懷雄心,推出政府支出計劃和社會改革項目,但在如今的通脹壓力下,其只能面對現實。在2023財年預算案中,拜登明顯向中間立場靠攏,放緩推動進步派議程,開始轉向「兩黨團結議程」,並強調將大力解決通脹和財政赤字。
簡言之,在戰場距離遙遠、極化政治嚴重、經濟局面不如過往等因素下,俄烏戰爭雖在美國政壇催生「親烏反俄」的政治正確,卻無法重現當年「911恐襲」的政治號召力。
國際格局:多極化的世界正在成形
而在國際格局上,美國被迫直面多極化世界的成形。
由歷史視角觀之,俄烏戰爭是美歐俄地緣政治矛盾和利益衝突的總爆發,並迫使包括美國在內的全球國家,正視後冷戰秩序持續鬆動的現實。其中,歐洲受限政治正確、反俄傳統、美國壓力,仍在「被斷氣」與援助烏克蘭的框架內打轉;土耳其、沙特、印度等中型國家的取態有所不同,與其「唯美是從」,其顯然更偏好多極化的世界秩序,這與「911恐襲」後全世界普遍服膺美國的風向大為迥異。
而由美國的視角觀之,如何應對新時代的中俄關系,是其眼下對外政策的關鍵核心。
首先,可以觀察到,即便俄烏戰爭的爆發重挫美俄關係,美國的戰略重心仍在中國。衝突爆發之初,美國確實一度面臨戰略資源移轉壓力,然而伴隨俄羅斯無法速戰速決,美國又將目光放回了印太地區。短期之內,俄羅斯仍是美國的主要核威脅,但中國則是能對美國構成系統性挑戰的大國,故儘管俄烏戰爭持續進行,美國依舊認為:中國是美國最重要的戰略競爭者,印太地區的「中國挑戰」,強於歐洲地區的「俄羅斯威脅」。
但在實務操作上,美國傾向對中俄進行「戰略捆綁」,以發揮動員盟友的最大效果。正如布熱津斯基(Zbigniew Brzezinski)所述,「美國最大的地緣政治危險,是中國與俄羅斯或許還有伊朗結盟」。故俄烏衝突爆發之初,美國曾試圖「迫華制俄」,即要求中國參與制裁俄羅斯,並威脅北京若不加入就會「付出慘痛經濟代價」。但從結果來看,美國的努力功敗垂成,而也正是明白中俄關系暫時無法離間,美國轉而操作捆綁中俄。
在宣傳上,美國渲染中國已徹底倒向俄羅斯,加入所謂「反西方陣營」,同時將中國、俄羅斯、伊朗、朝鮮劃歸所謂「邪惡軸心」,是「民主世界」的敵人。歸根結柢,還是照搬了冷戰時代的意識形態對峙話術,只是其對手由蘇聯帶領的共產鐵幕,換成了中俄伊大雜燴的「反西方陣營」。
但如今的美國是否還有能力進行兩線作戰,是個尷尬問題。美國戰略界內已有不少分析警告,美國當前既無能力也不應該兩線作戰,若真要兩線作戰,就須進行戰略資源的再分配。故可以觀察到,在美國持續轉向印太的過程中,其於歐洲與中東的資源投入有所縮減,只是如今歐洲國家大體仍在同一戰線上,暫時充當了美國的反俄前哨;但中東地區的多極化態勢便相當明顯,因為美國的大幅撤出已成定局。
眼下俄烏戰爭仍在持續,伴隨俄軍在哈爾科夫(Kharkiv)等地進行戰線收縮,「俄羅斯是否會敗」逐漸成為輿論話題。但平心而論,不管戰事是否已到「轉折點」,俄羅又將面對怎樣的未來,其實力下降必然引發歐亞大陸秩序的分化與重組,結局卻未必有利美國,也未必能重新鞏固後冷戰時代以降的單極秩序。因為俄烏戰爭的成敗只是催化劑,關鍵還是俄羅斯的對華取態。
美國或許期望,衰落的俄羅斯會成為中國的戰略負擔,或是普京政權垮台後,俄羅斯能出現親西方政權,站到反華陣線一側;但其亦不能確定,局勢不會朝相反方向發展,即衰落的俄羅斯並不由西化派掌權,且在對外關係上更加依賴中國,並在歐亞整合事務上,比過往更加容許中國存在。
國際關係是不斷演進的動態過程,各國的選擇與行為,構成了當今的國際秩序格局。歸根結柢,如今美國面對的局勢變化,並非簡單的「中國挑戰美國」或「俄羅斯威脅美國」,而是其身為老化的霸權,已經無法維持過往規模,為全球提供大範圍的安全、經濟場域公共財,這才促成了多極化秩序的出現。在此情況下,即便其成功在俄烏戰場拖垮俄羅斯,歷史也不會倒退回蘇聯解體的時空。
【美國變化Q&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