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烏衝突｜德拉吉請辭　意大利政治危機或摧毀歐盟統一戰線

自德國總理默克爾下台之後，歐盟政壇上出現了一個意大利人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現象：一位意大利總理竟然能在布魯塞爾的各種閉門會議中扮演起領袖角色，一下子掃除了前總理貝隆斯科尼（Silvio Berlusconi）「醜出國際」淫亂派對與「歐豬五國」成員身份遺留下來的惡名。這一位總理，當然是被認為從歐債危機中挽救了歐元的前歐洲央行行長德拉吉（Mario Draghi）。

7月14日，在國會盟友拒絕支持其民生開支法案後，此前已威脅請辭的德拉吉卻果真向總統辭職。雖然此舉被總統拒絕，但下周意大利國會將對德拉吉進行信任投票，引起了整個歐盟政壇的深切關注。

現年74歲的德拉吉2021年2月臨危受命、出山領導得國會近九成議員支持的大聯盟政府，使意大利政治從一直以來的動蕩和分裂（換總理基本上是家常便飯）變成了歐盟大國中最穩定的國家。有心存「墨索里尼陰影」的意大利學者更擔心，不經選舉而上台的德拉吉會變成一個獨裁者一般的領袖，使二戰以後的民主體制一朝盡喪。

本年初，由於儀式性的總統馬塔雷拉（Sergio Mattarella）任期即將屆滿，環視全意，除了德拉吉本人外，沒有人有威望接替。人們擔心德拉吉去了當總統，就再沒有人能以總理之職掌握實權。經過國會黨派一番政爭之後，年屆八十的馬塔雷拉決定以大局為重押後退休，德拉吉繼續擔任總理，意大利人才避過了政治動蕩。

俄烏戰爭，卻為德拉吉的掌政帶來了突如其來的壓力。

在歐洲，意大利一向是親俄先鋒，其對俄天然氣之依賴與德國相當，經常被指在歐盟層面上阻礙對俄強硬行動。不過，2月24日，戰火再度在歐洲大陸燃起，此前尚對制裁俄國能源進口抱有疑慮、不認為戰爭果真會爆發的德拉吉，就馬上變成了對俄鷹派，不只全力支持歐盟的各種對俄制裁，也在國內致力沒收俄國富商資產，並主動向烏克蘭輸出武器。

除此之外，對俄國石油甚至是天然氣實施「價格上限」，以減少普京當局能源收入的提案，最早其實就是由德拉吉提出。雖然提案未有被歐盟正式採納，卻變成了美國財長耶倫（Janet Yellen）如今四出奔走遊說各國的主題，也獲G7國家列入可考慮實行的項目。

不過，講求實際利益且有親俄傳統的意大利人，此刻依然是歐洲主要國家中較親俄的一派。根據智庫「歐洲外交關係協會」（ECFR）6月的一份報告，只有56%意大利人認為俄國要為戰爭負責，是該報告採樣的10個歐洲國家中最低；同時，有超過六成意大利人認為不應為俄烏戰爭而增加軍事開支；在切斷與俄關係之上，支持切斷外交關係的不足一半，支持切斷外交和文化關係的則分別只有35%，這些都低於歐洲十國的平均比例。

在這樣的民意基礎上，加上普京當局一直有在拉攏意大利的政客，一些黨派就有了反對強硬對俄態度的立場。2018年大選後的第二大黨、立場極右的「聯盟黨」（Lega）此刻雖在執政聯盟之列，其領袖薩爾維尼（Matteo Salvini）卻一直反對德拉吉向烏克蘭輸送武器。（有趣的是，比「聯盟黨」更右、在下次選舉民調中遙遙領先的在野小黨「兄弟黨」卻支持武器輸烏。）

2018年大選後的第一大黨「五星運動」（M5S）更因為同一個問題陷入黨裂，支持武器輸烏的外長迪馬約（Luigi Di Maio）6月下旬決定與此刻領導該黨的前政治素人總理孔特（Giuseppe Conte）分道揚鑣，帶走了「五星運動」的三分之一議員出走自立門戶。

來年選舉的政鬥預演

「五星運動」的支持度比起四年前大跌了六、七成，由30%以上跌至今天的稍高於10%。由於意大利必須在2023年6月前舉行大選，黨內一直有聲音認為「五星運動」應當退出德拉吉政府以爭取曝光和支持——德拉吉一個人的風頭太盛，人們只看到他的執政，卻看不到在國會以議席支持他的各個執政盟黨政客。

不過，此刻德拉吉實在是民心所向，如果在通脹、能源危機、俄烏戰爭中主動與他「一刀兩斷」，這很可能是得不償失的行動。因此，較佳的出路大概是留在德拉吉政府之中，卻公開與他「保持距離」。

這種策略也正是「聯盟黨」薩爾維尼向來一邊留在政府，又一邊批評政府的路線。

於是，孔特就在德拉吉這項高達260億歐元的民生開支法案中找到了發難的契機，以議案將在羅馬興建一座垃圾焚化爐等環保考慮反對，威脅杯葛投票，並要求德拉吉在最低工資、福利開資等議題上作出妥協，並指責緊跟歐盟路線的德吉拉使意大利變成「其他人所作決定的被動接受者」，加劇西方與全球其他地方「不可逆轉的分裂」。

對此，德拉吉則稱政府不接受「最後通牒」。當五星運動果真杯葛投票，即便法案依然獲得通過，德拉吉就以之為等同於一次信任票為由，指原來支持其執政的「大聯盟政府」已不存在，馬上到總統府向馬塔雷拉請辭，並毫不意外地遭到後者拒絕。

不過，此消息已震撼意大利，其股市即時急跌數個百分點，而意大利國債與德國國債的息差也進一步拉開。

德拉吉此舉可算是在2023年大選前的一場賭博。他自知他不是一般政客，到2023年必須下台，但獲得歐盟復甦基金最大資助的意大利此刻正在推動國內的結構性改革，歐盟也需要一個政局穩定的意大利，因此，未來一年，他必需盡力維持意大利政府此刻難得的有效運作。問題是，隨着來年選舉迫近，各黨無疑將蠢蠢欲動，希望以政治表演去準備選舉爭勝，像這次「五星運動」杯葛法案投票的小動作將接踵而來。德拉吉，當然是想以辭職要脅，將各黨可預見的政治把戲扼殺於萌芽之中。

他能否成功，還是會引發各黨提前大選的決定，下周即有結果。

德拉吉終有離開的一天

如果德拉吉一博失敗，歐盟將馬上失去一位可靠的領袖人物。目前，法國總統馬克龍（Emmanuel Macron）剛剛失去了國會多數，國內的弱勢將使他難以在歐盟層面有所發揮；德國總理朔爾茨（Olaf Scholz）則尚是歐盟外交舞台上的新面孔，而沉默寡言、以打官腔聞名的他，幾個月來也明顯無意像默克爾一般擔當歐盟的領導角色。因此，唯一有心有力能主導歐盟政治，與各國領袖仔細商談謀求一致的，就只有德拉吉。

此刻，歐盟正與俄羅斯進行着一場能源供給的爭戰，在本周初北溪一號進入維修而停擺之際，各國都擔心本年冬天可能會引發歐洲能源危機，進入必須配給能源的階段。由於各國的能源基建不同，一旦危機降臨，歐盟可能會陷入像疫情之初各國封關自救、互相搶奪物資的情況，割裂整合歐盟各國的體制。本月下旬，歐盟委員會將公布各國在危機中協調能源政策的方案，各國亦將為此舉行緊急會議。

在此時失去德拉吉，讓歐盟第三大國陷入政治動蕩之中，將使各有私利的27國更難拼合出一個大家都能大體接受的對應辦法。

不過，人們也應該注意到，德拉吉任期只餘下不足一年，即使德拉吉此刻能繼續留任，歐盟大國的領袖們也應該開始為其離場作好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