稱以色列支持烏克蘭「新納粹」 俄式「戰狼外交」的策略計算

撰文:葉德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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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羅斯外長拉夫羅夫(Sergei Lavrov)5月2日在意大利媒體的訪問中稱「希特拉也有猶太血統」,引起在俄烏之間保持相對中立的以色列震怒,以國外長拉皮德(Yair Lapid)甚至稱之為「最低級的反猶太種族歧視」,聲明「在納粹大屠殺中猶太人沒有謀殺猶太人」。當外界以為事件會就此平息,俄國外交部卻在5月3日出言反擊,指責拉皮德的言論「違反歷史」,「大部份解釋了現屆以色列政府支持基輔新納粹政權的路向」,引發起新一輪的俄以外交風波。

「去納粹化」一直是俄羅斯進軍烏克蘭的一大理由。外界往往質疑,如今的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Volodymyr Zelensky)本人就是猶太裔的,其政府怎麼可能是「納粹」?

過去,拉夫羅夫曾稱「納粹主義者和新納粹操縱澤連斯基」,似乎認同澤連斯基本人並非新納粹。可是,在5月2日的訪問中,當被質問同一個問題時,他卻稱「如果我沒有記錯,希特拉也有猶太血統」,更指「最狂熱的反猶太分子往往是猶太人」,看似卻是確認了俄方對澤連斯基的新納粹認定。

此前曾到莫斯科企圖為俄烏局勢斡旋的以色列總理貝內特(Naftali Bennett),指拉夫羅夫「言詞不實、動機錯誤」。以方也傳召了俄國駐以大使,要求俄方作出道歉。拉皮德則稱「指責猶太人自己有反猶太主義是最最低級的反猶太種族歧視」,並以「不可原諒」去形容拉夫羅夫的言論。

以色列的相對中立

以色列雖然是美國的傳統忠實盟友,但至今也沒有跟隨歐美對俄國施加制裁,在俄軍開戰首月更曾以調和俄烏的中立方自居,貝內特亦多次與普京溝通。

據估計,以色列有15%人口從俄羅斯或前蘇聯國家移入,或者是這些移民的後裔,構成以色列黨派紛亂政治之中的一個重要群體,因此以俄之間一直有人民層面的連繫。而在普京上台之後,兩國關係顯著改善,普京2011年更曾稱以色列是對俄國的「一個特別國家」,幾乎可算是一個說俄語的國家,認為說俄語的以色列人與他同屬一個「俄羅斯世界」。

以色列總理貝內特(右)與外長拉皮德5月1日出席內閣會議。(AP)

到2014年,俄羅斯兼併克里米亞,以色列維持中立,沒有理會美國的不滿;同年,以色列發動加沙戰爭,普京也聲言他支持這場意在保衛公民的戰事。

俄軍2015年介入敘利亞之後,以俄之間歷年來也達成了默契,使以色列能安全地攻擊敘利亞境內包括伊朗勢力在內的「敵對目標」。

為何俄方會不顧這個國家較為友善的態度,甚至用猶太人最覺敏感的納粹、反猶太議題作挑釁?

歐美壓力下的轉向

首先,在歐美的壓力之下,以色列自4月起在俄烏戰爭的取態上已逐漸轉向對俄強硬。拉皮德4月初就曾以「戰爭罪行」去形容俄軍在烏國的作為;以色列的駐美大使到4月中更聲明貝內特已沒有再與普京溝通,而且也沒有繼續領導調解俄烏局勢。

4月26日,當美國國防部長奧斯汀(Lloyd Austin)在德國拉姆施泰因美軍空軍基地(Ramstein Air Base)廣邀盟國開會,共商抗俄援烏部署之際,以色列亦赫然在席。而以色列媒體近日亦報道稱以國當局正準備向烏克蘭加大援助。

有評論就指,以色列的核心外交政策依然是保證對美關係。當美國加大施壓,以色列最終也不得不在美俄之間選擇美方。

4月26日,美國國防部長奧斯汀(Lloyd Austin)在德國拉姆施泰因美軍空軍基地(Ramstein Air Base)廣邀盟國開會,共商抗俄援烏部署。(AP)

與其說是挑釁,拉夫羅夫以至俄國外交部的取態可算是對以色列轉軚的一種回應。

其次,此刻的以色列政府正面對國內政治的嚴重挑戰。以反對前總理內塔尼亞胡(Benjamin Netanyahu)的旗幟組織一眾立場各異小黨上台之後,貝內特早前就失去了國會多數;在穆斯林齋戒月常見的種種耶路撒冷衝突之中,其政府中的阿拉伯小黨更宣布暫時中止與政府的關係,為期兩星期,變相讓貝內特政府陷入倒台危機。內塔尼亞胡的利庫德集團更不斷要求貝內特提前大選。

對於內政未平的以色列政府,俄國自然不必多給面子。

兩種世界觀下的以色列

而更重要的,也是西方世界所不能理解的一點,是俄方指控以色列支持「新納粹」的言論,在如今在俄烏戰爭中保持中立、佔世界人口過半的國家中,其實沒有直觀上的道德反感,更可能引起共鳴。

自俄國揮軍烏克蘭之後,歐美世界以其團結的強硬制裁,以及聯合國兩次批評俄國行動及將之踢出人權委員會的投票為根據,自以為已將俄羅斯打成「被國際社會放逐的國家」。

然而,事實上,從中國、印度,到中東的阿拉伯國家,再到非洲多數國家,以至以墨西哥、巴西為代表的拉丁美洲大國,其實都採取了中間立場,並沒有加入西方抗俄援烏的陣營。

這些國家的中立態度背後,各有不同的原因。一些是俄國在大國政治中的準盟友,如中國;一些則有其歷史性友誼、地緣政治與實際利益的考慮,如印度;一些在國際能源政治上與俄國走在一起,如一眾阿拉伯國家;一些將俄國視為前蘇聯的繼承者,有着歷史性的反殖民情感牽連,又或者與俄國有新近的軍事關係,如一眾非洲國家;一些因為該國政府領袖有着反美主義的情感,如民粹左翼執政的墨西哥;一些則是赤裸裸的利益考慮,如高度依賴俄羅斯、白羅斯肥料供應的巴西。

美國眾議院議長佩洛西2022年5月1日突然訪問烏克蘭首都基輔,與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會面。圖為烏總統辦公室發布的照片,顯示澤連斯基對佩洛西授勳。(AP)

這些國家在冷戰期間也屬於廣義上的第三世界國家,一直存在着有不同歷史背景的反美、反西方情緒,特別是對以歐美為主體的世界觀,以至歐美在國際事務上的雙重標準,都有感不滿。在烏克蘭問題上,相較於歐美「捍衛民主」的大義凜然,他們更傾向相信北約對抗俄國的現實政治地緣敘事。

在這次俄國外交部以指責以色列支持新納粹的言論惹起以方不滿之際,歐美的評論往往認為俄羅斯此舉是無端惹事,無緣無故的得罪了一個原來想保持較中立立場的國家。而且,其所用上的更是一個令人髮指、絕對不可接受的論述。可算是一個外交上的嚴重失誤。

然而,相較於自幼在納粹屠殺歷史教育成長的歐美公民,世界各國不少人對於「猶太人有可能是納粹」的論述,並沒有直觀的道德反感。反而,在近年眼見以色列對於巴勒斯坦人的武力壓制、將加沙封鎖成「露天監獄」一般的行為,將以色列與納粹扯上關係,更已非全然不合理的指控。

而且,西方(特別是美國)長年站在以色列一方,漠視巴勒斯坦人的主權訴求和人權問題,早就成為了西方世界雙重標準的代表。俄羅斯的外交機器指責以色列支持新納粹,在各地不少人心中更可能會引起共鳴,而非公憤。拉夫羅夫的言論,很可能是一種借批評以色列針砭西方、同時聯結廣大中立國家民意的有意之為。

喬治城大學的俄國外交問題專家Angela E. Stent,一直以俄國聯同「其他地方」(The Rest)一同抗衡西方的角度去理解俄羅斯的國際政治。雖然其出發點是以俄國與各國的實務外交關係為基礎,然而其框架中西方與所謂「其他地方」的區隔,也正在以世界觀和國際政治敘事的差異續繼展現在俄烏衝突下的國際局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