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普京時代：俄羅斯會倒向西方嗎？

提出這個問題的人，應該先問自己兩個問題，第一，俄羅斯是東方國家嗎？第二，中國會倒向西方嗎？這兩個問題的答案，一般人應該都很清楚，第一個答案是「不是」，第二個答案是「不會」。

自俄羅斯從基輔羅斯發源以來，到莫斯科公國建立，到「東西方」這個政治地理概念誕生以來，俄羅斯從來都不是一個東方國家，也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個東方國家，俄羅斯對自己的定位一直是一個西方國家。

俄羅斯信仰的東正教本身就是基督教的一個分支，和歐美的宗教信仰系出同源，只是門庭不同，其社會文化與生活方式也是典型的西方色彩。再有就是在人種上，斯拉夫人屬於白人，和東方蒙古人種是兩個不同的人種。

另外，俄羅斯皇室在歷史上也和歐洲各國王室建立了密切的姻親關係，包括俄羅斯皇室在內，整個歐洲王室都是親戚關係。比如，在俄羅斯國家擴張建構中發揮了關鍵作用的女皇葉卡捷琳娜就是嫁給沙皇的德國人。

我們學習歷史也知道，從十七世紀晚期俄羅斯東擴到西伯利亞地區開始和中國發生政治碰撞以來，在中國歷史和政治地理上，俄羅斯從來都是個西方國家，在十八、十九世紀中國經歷「黑暗百年」的恥辱過程中，俄羅斯也是「西方列強」的一員，而且是侵吞了最多中國領土的西方國家。

即便是現在，一些中國人習慣以東西概念劃分將俄羅斯劃為「東方」，俄羅斯自身也從不這樣認為。中國這些年經濟發展起來了，俄羅斯經濟持續衰落了，所以很多中國人看俄羅斯帶有一種俯視的優越感，其實在俄羅斯，去過的人都知道，多數俄人看中國時所帶有的文化、歷史與政治優越感反而更強一些。

俄羅斯人看中國，有點像美國人看墨西哥、中國人看越南的傲慢，雖然不太精確，但大概就是這個樣子。畢竟在過去兩三百年的絕大部分時間裏，在中俄關系中，俄羅斯都處於更強勢的一方，只是在最近幾十年，中國改革開放成功以來，這種情況才有所改變。所以，對俄羅斯人來說，由此形成的心理優越感在短期內恐怕還很難完全調整過來。

所以，「俄羅斯會倒向西方嗎？」這個問題本身就是一個悖論，俄羅斯本來就是一個典型的西方國家，無論從哪個維度劃分它都是西方國家，何來「倒向西方」這個說法呢？

所以，在以「東西方」劃分的政治視野裏，烏克蘭戰爭，包括由戰爭引發的美歐等國對俄羅斯的制裁，就是西方之間的一場內鬥，狗咬狗，和克里米亞戰爭、英法戰爭、俄法戰爭、普魯士戰爭、兩次世界大戰時的歐洲各國大混戰是一樣一樣的，沒有任何本質區別。

所以，戰爭爆發後，很多中國人在二者之間瘋狂站隊，有人甚至為此好友割席，有未婚夫妻為此分手，是很搞笑的。

人家西方國家之間的家務事，人家親兄弟（俄烏）、表兄弟（俄歐美）之間打架，中國人作為外人，本來可以超然地觀戰、吃瓜、評論，結果卻為人家的家事急得跳腳，要割席分手鬧分裂，不是覺得有點奇怪嗎？

美國也是奇怪。西方之間內訌，管中國什麼事？憑什麼警告中國不要和俄羅斯結盟？

中國為什麼和俄羅斯結盟？俄羅斯能和中國結盟嗎？「疏不間親」這個道理中國人最懂了，這些西方國家在根子上都是一掛的，倘若今天中國趟進西方這攤內鬥的渾水，明天他們和好了，鬼知道他們會怎麼算計中國。

所以針對美方釋放的各種假消息，針對美方商務部長和國安顧問的指責與威脅，中國以自己的方式，迅速表明了立場。具體可以看看楊潔篪主任和沙利文的會談紀錄，秦剛大使15日發表在《華盛頓郵報》上的文章《我們在烏克蘭問題上的立場》，以及外交部發言人近期的表態，非常微妙，既駁斥了美國，又表明了原則，在衝突中站到了一個非常超然的立場。

只是那些希望中國加入西方陣營一起譴責俄羅斯的「俄黑」們，和那些企圖綁架中國外交與俄羅斯全面捆綁與歐美全面對抗的「俄粉」們，看完悟透，怕是要傷心了。不過沒關係，這些人傷心哭的時候，這世界會安靜一些。

所以，綜上所述，一些人說俄羅斯會不會「倒向西方」，這其實是個根本不成立的悖論。這裏的「西方」，其實是指傳統西方概念裏俄羅斯之外的歐美國家，是狹義的「西方」。這麼說這個概念會更清楚一些。

那麼，俄羅斯會倒向這個狹義的西方，也就是歐美國家，成為西方的附庸嗎？

答案是「會的」，今天不會，明天也會。因為人家本來就係出同源，同根同種，和東方也就是和中國比，他們不管再打，皮膚一亮，心理距離也永遠比與中國之間近。

答案同時又是「不會」。因為俄羅斯和歐美之間存在着深刻的文化與政治裂痕，這種文化與政治裂痕，以及建基於民族國家利益與安全需要的共同體意識，會深刻影響國與國之間的關係，成為橫亙在俄羅斯和歐美之間的一道難以逾越的障礙。

俄羅斯的東正教和歐美的新教、天主教雖然系出同門，都跪耶穌，但也恰恰是這種同門不統派的宗教之間的關係往往最為難搞，歐洲在中世紀經常爆發的宗教戰爭是這樣，另外像伊斯蘭教的遜尼派和什葉派，為爭奪教義解釋權，互相之間也殺了上千年。這種宗教信仰差異，會成為他們之間最牢固的裂隙。

另外在政治上，俄羅斯和歐洲打了幾百年，整個歐洲對俄羅斯這個又窮又橫打起來又不要命的表兄弟在心理上都有一種深刻的恐懼與防範、排斥情緒。特別是自彼得一世以來，俄羅斯為尋找入海口不斷在歐洲挑起戰爭，前蘇聯又在政治意識形態與防務安全上和歐美之間互相構成嚴重威脅，這種長期養成的心理範式，進一步加大了他們的心理與政治距離。

此外還必須認識到，俄羅斯是一個有1,700萬平方公里的世界第一大國，它有着非常燦爛的文化，是世界上擁有核武器最多的國家。在這片土地上養出過彼得、葉卡捷琳娜、列寧、史太林、普京等一大批意志堅定、手腕卓著的政治家和普希金、巴普洛夫、柴可夫斯基、托爾斯泰、奇科夫等藝術家、科學家、文學家。

像這樣一個驕傲於自身歷史傳統與積累深厚的國家，怎麼可能倒向歐美，成為歐美國家的附庸？得多沒自信的人，才會得出這種結論。

事實上，覆盤一下俄羅斯歷史就可以發現，自莫斯科公國建立以來，即便在歷史上最衰弱的時候，俄羅斯可有哪一天，完全倒向歐美，成為歐美的附庸過？

俄羅斯是這個世界上少有的幾個能完全獨立自主地決定自身內外政策的國家之一，它的歷史、它的體量、它的文化與民族性格，以及它作為一個政治獨立國家的利益需要，都決定了它根本不可能一邊倒向歐美。而且以它北極熊這樣的野心與體量，歐美也不可能放心接納它。

俄羅斯的國徽是雙頭鷹，這就決定了它必然會根據自身利益需要來定位自己，它不會倒向西方，更不會倒向東方，而是以利益為導向通吃東西。近幾十年來，即便是最親歐美的葉利欽任內，中俄關係也非常穩定，中俄雙邊勘界、上合組織等，都是在葉利欽任內完成的。

所以，認為俄羅斯在普京遭挫敗倒台後可能倒向西方的擔憂完全是杞人之憂。

首先，擔憂了沒用，因為不管是中方還是西方，外界根本支配不了俄羅斯的行動。俄羅斯是個政治高度獨立的國家，它做出任何外交選擇都是基於自身利益考慮，不可能去考慮別國的感受。

其次，不管這場戰爭的結局如何，普京根本不可能倒，認為普京會倒的人根本就不懂政治人心和俄羅斯現在的政治權力結構。

第三，不管普京卸任後誰擔任俄羅斯總統，也不管俄羅斯以後是強大還是衰弱，它都不可能一邊倒向東西任何一方。

在國際社會，你強大了，別人自然不敢招惹你，你弱小了，像烏克蘭或晚清政府那樣，說什麼都沒用。靠天靠地都不如靠自己，更不用說在這個利益主導國家外交的國際叢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