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克蘭局勢|約翰遜的第三個「邱吉爾時刻」

撰文:葉德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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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英雄,也許可分成三種,一是與生俱來的,二是努力成就的,三是時勢所迫的。由喜劇中的總統變成現實總統的澤連斯基(Volodymyr Zelensky)在不少歐洲人眼中已成為第三種歷史英雄。這主要是時勢造成,但也有賴澤連斯基在危機之中的個人特質。他堅守基輔,拒絕美國、土耳其等國的撤退支援,連日發表動人演說,在人們心中留下深刻印象。

俄國進軍烏克蘭,同樣成為了與歐洲大陸一衣帶水的英國首相約翰遜(Boris Johnson)第三次一圓其「邱吉爾夢」的時機,時間上也正好讓他能借勢壓下國內原本對首相府違反抗疫管制、派對連場的批評聲浪。

上天對約翰遜可算不薄,先有英國脫歐,後有新冠疫情,兩個危局都給予了約翰遜成就偉績的機會。可是,約翰遜都未能把握機遇。在英國脫歐之上,約翰遜接受了前首相文翠珊(Theresa May)聲明任何英國首相都不能接受的條件,將北愛爾蘭實際上留在歐盟共同市場和關稅同關之中,割裂大不列顛與北愛,其後卻希望能出爾反爾,不斷牽動與歐盟就愛爾蘭海上邊檢的爭議,落得取巧了事與言而無信之惡名。

在新冠疫情之中,從起初的群體免疫政策到今天的搶先解除所有抗疫管制,約翰遜都未能善用英國既有的科學本錢,將英國變成抗疫模範,他自己其後更捲入「派對門」醜聞之中,本年之初幾乎被黨友逼宮下台。

烏克蘭危機,對於約翰遜的政治生涯而言,可算是另一份天降的禮物。在俄國尚未動刀之際,烏克蘭局勢早已是他在國會中回應「派對門」質詢的擋箭牌。而正如能言善道的澤連斯基憑着戰火中的道德感召(他在俄國進軍之初對歐盟領袖的一句「這可能是你們最後一次看到活着的我」,據稱是改變德、意等國對俄制裁態度的關鍵節點之一),記者出身的約翰遜也善於修辭,人們此刻仍記得他在俄國入侵前數天的慕尼黑安全會議上那一句「俄羅斯必須失敗,也必須被人看見失敗」是何等精煉且堅定。

2月27日,約翰遜到訪位於倫敦的烏克蘭東正教會。(AP)

邱吉爾時刻

到了俄國進軍之後,約翰遜的發言內容也經常得到西方媒體關注。他明確將俄羅斯人民的意願與普京分割開來,將戰爭矛頭指向普京本人,更用俄語向俄羅斯人稱「我不相信這場戰爭是出自你們之名」。同時,他也毫不掩飾其將俄國進軍視為自身「邱吉爾時刻」的認定(約翰遜本人曾著作邱吉爾傳記),引用1938年時任首相張伯倫(Neville Chamberlain)對納粹德國「綏靖」之故,稱烏克蘭絕不是「某個我們知道得很少的遙遠國度」。

對於要如何擊敗俄羅斯,約翰遜更擲地有聲明言:「在外交上、政治上、經濟上,最後還要在軍事上,普京這場醜惡和野蠻的冒險必須以失敗告終。」(Diplomatically, politically, economically, and eventually militarily, this hideous and barbaric adventure of Vladimir Putin must end in failure.)

目前,作為西方陣營領袖的美國總統拜登是個幼時曾有口吃、從來沒有辭令之善的領袖,於是在英語橫行的國際媒體圈中,約翰遜就成為了西方對俄外交宣言的重要代表,造就了其飾演邱吉爾的絕佳機會。

然而,與任內促成美國輸送武器、爭取到土耳其出售無人機、積極部署防衛軍事、間接導致今天俄國進軍比預期緩慢的澤連斯基不同,從英國脫歐至今的約翰遜,總是顧全了辭令之巧,卻忽略了言詞之實。

援烏未盡力

3月1日,約翰遜出訪波蘭華沙,被在場烏克蘭記者Daria Kaleniuk激動質問,就突顯出此中巧與實的差距。

既然約翰遜說得出在軍事上也要讓俄國失敗,Kaleniuk就質問約翰遜何解不在烏克蘭設置禁飛區,直批「北約不準備防衛(烏克蘭),因為北約害怕第三次世界大戰,但戰爭已經開始,而在場受到攻擊的是烏克蘭的孩子們」。她又挑戰約翰遜,指他只敢到華沙,而不敢到烏克蘭西部難民聚集的利沃夫(Lviv),正是因為他害怕——言下之意即是沒有禁飛區,烏克蘭人被迫活在惶恐之中,沒有免於恐懼的自由,不像約翰遜。

雖然烏克蘭不在北約之中,但英國並非沒有防守烏克蘭的義務。Kaleniuk就特別提到英國也是1994年保障烏克蘭安全交出前蘇聯核武的《布達佩斯安全保證備忘錄》的簽署國。

同時,Kaleniuk更質疑英國制裁俄國富人的行動不足,特別點出被指與普京當局關係密切的車路士班主艾巴莫域治(Roman Abramovich)為何尚未被制裁。她直言,當烏克蘭的兒童活在轟炸之中,這些俄國富人的子女卻安逸於倫敦的豪宅裏。

面對質問,約翰遜坦承「我不能假裝英國能以軍事手法解決(烏克蘭戰事)」,而英國也不能實施禁飛區,因為英國不能為此冒上射擊(違反禁飛區的)俄國飛機的風險。他稱英國只能為烏克蘭人提供武器和人道支援,並對俄國實施經濟制裁,聲言他相信這最終會導致普京失敗。

不過,在同一天,英國內政部才在朝野壓力之下改變了此前只容許在英國有父母子女的烏克蘭人到英的規限,將之擴大到祖父母、兄弟姊妹等其他親屬關係,並容許在英並無親屬的烏克蘭人在慈善團體、社區組織等轉介之下獲得英國簽證。然而,這依然及不上歐盟對烏克蘭人無上限收容、最高可逗留三年的待遇。

3月1日,約翰遜訪問愛沙尼亞的北約駐軍。(AP)

也在同一天,英國廣播公司(BBC)就有專文報道,列舉出哪些俄國人和企業在美歐制裁之列,卻沒有被英國制裁,突顯出英國的實際支援跟不上約翰遜的言論。

雖然約翰遜當局已提出立法,要求擁有英國物業的海外公司公布真正擁有人的身份,但不少評論都認為行動來得太遲,且有太長的過渡期讓富商能賣出資產。

英國政府數據顯示,俄羅斯人在英有超過270億英鎊的資產。而根據「透明國際」(Transparency International)的估算,當中有15億鎊是涉及貪腐或與普京當局有關的俄國人的英國物業。從此等規模來看,英國在制裁俄國的行動上有能力扮演主要角色。但現在連向守中立的瑞士也決定跟從歐盟制裁之際,英國的行動卻未見盡力。

有傳言就指,英國外長卓慧思(Liz Truss)曾私下對國會議員表示,倫敦的法律事務所正在阻延針對俄國富商的制裁,似乎顯示出俄國富人在英國的政治影響力。而根據在野工黨的估計,自約翰遜上任以來,保守黨及其個別選區組織已曾收受來自俄國人或從俄國賺錢的人的近兩百萬英鎊捐款。

沒有充份的行動支持,使得約翰遜的修辭顯得更加空洞無力。雖然人們的焦點從「派對門」轉向烏克蘭、約翰遜憑其言詞與曝光也遇上了一點民望上漲,但其言過其實的慣性似乎決定了他將會再次與其「邱吉爾時刻」擦身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