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分裂的病根?從美國兩黨的「拉布」爭議談起
近幾個星期以來,拉布(filibuster,也即冗長辯論、阻撓議事)可謂美國政治最大的熱詞。
事情的始末很簡單:民主黨人想要在聯邦參議院改革現行選舉法,放寬投票限制。共和黨則威脅以拉布的方式阻撓議事。1月11日,拜登於再三猶豫之後表態,支持民主黨強行取替現行拉布制度。考慮到民主黨在參議院只有一票優勢,這種操作本就已引起軒然大波,而更諷刺的是,短短兩日之後,在拜登前往國會山向民主黨議員做「統戰工作」時,卻遭到兩位來自紅州的民主黨參議員「反水」,最終功虧一簣。
這固然是美國黨爭的又一次鬧劇,卻也值得人們審思。
Filibuster:費力把事拖
在美國現行政治制度下,雖然法案只需要簡單多數(51票)便可在參議院通過,但少數黨可以安排議員「拉布」,以輪流發表冗長講話的方式「費力把事拖」,從而阻撓議事。此時,參議院多數黨領袖可以發起「剪布」(cloture,辯論終結)動議,在獲得五分之三議員(60票)的同意後恢復法案議程——只是這必然需要跨黨派配合,畢竟上一次某黨坐擁60+議席還需追述到1970年代。
乍一看,拉布可謂是少數派的利刃,是「制約精神」的體現。可是,當監督與制約異化成黨同伐異和「為了反對而反對」,一切就都變味了。
隨着美國社會的深層次問題一再惡化,社會愈發分裂,參議院也愈發頻繁地上演拉布,其議事能力大打折扣,如今勉強可以任免人事,復議法案的能力則喪失殆盡。單論拜登個人,十多年前他也曾認可拉布制度,並將之喚作「妥協與中庸」(compromise and moderation)的基石。可如今,拜登卻將之視作美國民主諾大的威脅。
不過,破壞力巨大的拉布制度,其實僅需簡單多數(51票)便可予以取替。當然,這種硬推法案的方式無疑會產生報復性後果——而就在上周,不知是為了挽救美國的民主,又或是為了挽救自己的政治前景,拜登便選擇了這個「核武選項」。
民主黨內的「反水叛徒」
1月11日,他不惜一改自己多年的立場,表示支持參議院改變關於拉布的規則,從而讓《自由選舉法案》及《約翰·劉易斯選舉權促進法案》這兩項相關法案通過。參議院民主黨領袖舒默(Chuck Schumer)即刻配合,並放出「若不妥協,我們就取替拉布」的威脅,宣佈於1月17日在參議院發起投票。
對此,共和黨人憤怒者有之,不屑者亦有之。參議院少數黨領袖麥康奈爾(Mitch McConnell)強硬反擊道,若民主黨膽敢取替拉布,參議院便將迎來「核冬」,一旦共和黨人重新掌控參議院多數席位,「我們不只會推翻自由派們每一道傷害國家的改革,還會用各種保守政策來加強美國,且完全不需要民主黨的參與」。
隨後便發生了開篇提及的那諷刺性一幕:1月13日,拜登親往國會山與民主黨人會面,希望團結全黨議員,特別是該黨全體50位參議員,一舉在投票權問題上衝破拉布的局限。然而,在拜登與民主黨人會面之前,亞利桑那州民主黨聯邦參議員西內馬(Kyrsten Sinema)搶先發表講話,稱她雖然支持投票權法案,卻不支持調整拉布制度,因為這只會加劇兩黨分裂。
其後,此前便曾令拜登《重建更好未來法案》(Build Back Better Act)功虧一簣的西維珍尼亞州民主黨聯邦參議員曼欽(Joe Manchin)亦表明,「我不會投票廢除或者弱化拉布制度」。
至此,拜登的努力付諸東流。而無論是對拜登政府還是對美國,此事都將有長遠影響。
再度功虧一簣的拜登
對拜登而言,美國總統上任首年通常享有「民意蜜月期」,若無法藉此趕在第二年尾的中期選舉助執政黨取得好成績,那麼整個任期都將備受掣肘。然而拜登上任首年頻頻受挫,歐亞主要盟友對「價值觀外交」多有遲疑、阿富汗撤軍備受詬病、防疫失敗,原本被寄以厚望、集主要政綱於一身的BBB法案也因黨內紅州聯邦參議員曼欽的一句「不支持」而功敗垂成。
是以,在今年11月中期選舉前,拜登必須尋得「着力點」,而他的選擇就是民主黨支持者很在意的投票權改革。這既能顯現自身效率,提振既有票倉的支持,又能讓有色人種、新移民、窮人更易參與投票,鞏固中期選舉的勝算——問題是共和黨固然不會支持拜登,這也就引發了此次圍繞「拉布」的一系列問題。
如今,在1月17日的原定計劃推遲之後,參議院多數黨領袖舒默(Chuck Schumer)雖然表示仍會在19日舉行投票,但這也僅僅是為了民主黨各參議員能留下記錄,以便向支持者交差,以便向黨鞭「納軍令狀」,確保日後不再出現「反水的叛徒」——至於拉布和投票法改革,就可以不用想了。
由此聯想到特朗普1月15日重返政治舞台,以及11月中期選舉的迫近,拜登能否在那之前找到「着力點」,實在令人難抱期待。
美國分裂的病根?
那麼,對美國而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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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利桑那州聯邦參議員西內馬在「反水」當日說,以取替拉布來通過爭議性法案的這種方式是「短視」的,這無法解決參議院和國家的分裂,「為保我們的民主,必須解決疾病本身,即分裂的疾病」。
一定程度上,西內馬的質疑是成立的。套用共和黨少數派領袖麥康奈爾的話,「在座任何人都無法想像一個完全實施焦土政策的參議院會是什麼樣子」。民主黨若以強硬方法取替拉布規則,必然會遭致共和黨的報復,本來就已經黨同伐異的國會將進一步分裂。
可是,即便不這麼做,國會就不會繼續分裂了嗎?美國民主的疾病確為「分裂」,但分裂的病源又是什麼呢?
笨蛋,問題真的是出在經濟。
最近幾十年,美國從政客到媒體乃至到大多人,都一再將經濟發展及分配的挑戰理解或包裝為「種族、族群、政治權利、自由權利」等問題。可是這種認知不僅令種族、族群、民主、權利等問題在各方的聚焦下被越吵越大,還令經濟問題一再被耽擱,一再惡化。最終,實體經濟在資本逐利的驅動和「小政府」的影響下持續外移,空有股市的泡沫和GDP數字的增長,卻愈發空心化;另一方面,對「涓滴效應」和「市場分配」近乎宗教狂熱般的固執,又令得富者愈富窮者愈窮,縱有強大的創造力和全球最頂尖的人才,社會大眾卻認為生活品質一代不如一代,乃至今天上升到階級問題的程度。
值此時,民主黨這種取替拉布規則的方案,至少也是個嘗試解決的開始吧?總得「以暴制暴」,似鄧小平30年前一般,在兼聽各派意見的同時也「一錘定音」,少一些爭論,多一些發展,通過改善「經濟基礎」來解決「上層建築」。
當社區多一些就業,多一些學校,黑幫、槍支、毒品、警暴等問題自然也能夠得到改善;當市縣多一些道路,多一些橋樑,令紅藍州份之間的發展差異隨着貨物及人員往來而有所彌合……美國諸多「價值觀、形而上、意識形態」的問題,實則都根源自發展過程中的不公與不義,而發展的問題,真的還需要在發展中解決。
先賢將「格物致知正心誠意」擺在「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之前,正是因為人們首先需要格清事物的本質,弄清楚自己面對的究竟是什麼問題,然後再擺正心態,抱持正確的心態與價值觀,方可以合適方法循序着手解決問題——可如今,當美國社會本末倒置,一再將經濟問題歸咎於「價值觀」和「權益」問題,又怎會不黨同伐異?怎會不一再分裂?
是以,「拉布」一事不僅預示了拜登政府和民主黨未來的頹勢,亦折射出美國社會的分裂問題仍會繼續加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