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通白宮的愛爾蘭・一|流着綠色血液的拜登
從1963年遇刺身亡的甘迺迪,到2021年上任的拜登,除了福特與特朗普之外的各屆美國總統都自稱有愛爾蘭的血統,連以首位黑人總統奧巴馬也不例外(其曾曾外祖父在愛爾蘭出身)。
不過,若要比較誰才夠「愛爾蘭」的話,現年78歲的拜登確實名列前矛。從政數十年來,他以經常引用愛爾蘭詩人葉慈(W.B. Yeats)詩句聞名,而且這位美國史上第二位天主教總統(第一位是甘迺迪)人前人後言必父母教誨,也將其重視家庭的傳統表露無遺。拜登的愛爾蘭淵源更大大影響了其國內基建政策、外交制華政策的背後思維。(系列文章之一)
對於拜登的愛爾蘭身份認同,跟美國有「特殊關係」(Special Relationship)的英國一直心有不甘。英國廣播公司(BBC)在拜登本年6月訪英之前就曾刊登詳細報道,追溯拜登的父系家族根源到一個英格蘭南部小鎮,並探討拜登會否借訪英之機突訪該鎮。當然,由於「不列顛美國人」這一身份的吸引力遠遠不及「愛爾蘭美國人」,極少提及自身不列顛世系的拜登最終也沒有訪問該鎮。
說到底,英國媒體對於拜登祖籍的溯源只能引吸引島內觀眾,難以獲得拜登響應。事實上,此前有追訪拜登的BBC記者曾向他高呼「請向BBC講兩句」,拜登就巧妙地以一句嘲諷回應:「BBC?我是愛爾蘭的。」
百年愛爾蘭淵源
跟沒有真憑實據證明其愛爾蘭祖籍的克林頓總統不同,各種官方文件早已證明拜登的愛爾蘭源流。其母親一系的八位曾曾外祖父母皆在愛爾蘭出生。
拜登外祖父Ambrose J. Finnegan的家族源自愛爾蘭東部勞斯郡的古利半島(Cooley Peninsula, County Louth),其在這一系的曾曾外祖父Owen Finnegan在1840年代的愛爾蘭饑荒前後越洋來到美國,先定居紐約,後人再搬遷到賓夕法尼亞州的史克蘭頓(Scraton, Pennsylvania),亦即自今天家住特拉威州威明頓(Wilmington, Delaware)的拜登自認的老家——競選其間他也曾拜訪其祖屋原址。
而拜登外祖母Geraldine G. Blewitt的家族則源自愛爾蘭西部梅奧郡城鎮巴利納(Ballina, County Mayo),其在此一系的曾曾外祖父Edward Blewitt則在1850年代移民美國,定居於史克蘭頓。這一巧合就造就了祖上分別來自愛爾蘭一東一西兩端的拜登外祖父母的相遇。
這一族系歷史對拜登影響甚深。此前,在回應記者有關來美難民的問題時,他就公開追憶愛爾蘭人的這一段移民史,指自己的家族前人之所以會跳上「愛爾蘭海的棺材船,希望在船上有命來到美利堅合眾國」,就是因為不列顛人當時的所作所為,認為難民遠走他鄉都各有苦衷。
在任副總統期間,趁着2016年作為尋求愛爾蘭獨立的復活節起義(Easter Rising)百周年的機會,拜登更曾到訪愛爾蘭長達6日,出發前他就表明「作為愛爾蘭人……塑造了我整個人生」。
而在訪問期間,他發表演說大談自己祖父輩移民美國的歷史,用「流着愛爾蘭血的」去形容其剛剛逝世的兒子,又指他自己那位「從來沒有到過愛爾蘭」的外祖父Finnegan曾對他說「你身上流着最好的那一滴血是愛爾蘭的」。
至今,拜登與其相隔五代表親的兒子(他們是愛爾蘭國家橄欖球隊的成員),仍有在Twitter上建立聯繫。
格言中的家族智慧
相對於成長後才發現自己愛爾蘭血裔的共和黨前總統列根,拜登的愛爾蘭教育可謂根正苗「綠」(綠色在17世紀的反英運動中開始成為代表愛爾蘭的顏色),特別體現於來自其父母的各種「格言」中——「就像我爸所說」幾乎是在拜登所有演說中都會出現的一句引言。
這種「家族智慧」幾乎遍及所有議題。在政府政策的說與做之上,拜登父親就有一句:「不要告訴我你的價值,告訴我你的預算,然後我會告訴你你的價值。」顯示出愛爾蘭美國人工薪階層的腳踏實地。
在面對競選或政治對手的批評,拜登父親也有一句:「不要將我與全能上帝(Almighty)比較,將我跟我的對手(alternative,即可替代我的人)比較。」此中對上帝的指涉顯示出天主教文化的滲透,也突出了愛爾蘭人帶着一點草根情懷的文學性——「Almighty」與「alternative」的對比就用上了類似頭韻法(alliteration)的修飾。
當中,除了政治之外,也有着一些生活智慧。例如「對於超過一年之後才會發生的事,永遠不要跟你老婆吵架」。
雖然拜登的父親早年過着中產生活,但二戰之後史克蘭頓遇上煤業不景氣,拜登一家甚至曾搬回祖父母家同住,最後全家更越州遷到特拉華州威明頓,而拜登父親最終也只尋得一份出售二手車的工作。
這一家族經濟困境,加上愛爾蘭美國人初來美國飽受歧視和普遍以體力勞動糊口的歷史記憶,使拜登對於社會、工作、工作對人的意義、經濟景氣冷熱對個人和家庭的影響等等都深有所感。
被愛爾蘭傳統塑造的政治人格
經常被拜登引述的一句母親格言就是:「沒有人比你更好,你也沒有比其他人更好,所有人都是平等的。」配合拜登平庸的出身,這一句話幾乎代表了拜登數十年來的政治人格——他沒有特朗普的強人形象、沒有奧巴馬的才學與魅力,卻是最像個普通百姓的政客:最能代表整個社會的,在拜登眼中,是那個最普通、最平平無奇的人。
就業,是拜登的政策核心。他父親就有一句話:「祖兒,一份工作遠遠超出一張薪金支票,這是你的尊嚴。」拜登的父親曾在一家汽車公司當銷售經理,在一場聖誕節派對中,公司老闆將一桶銀幣倒在舞池上讓員工爭奪作獎賞,導致其父憤然辭職,認為這有損尊嚴。這也是愛爾蘭人歷史上長期被主流盎格魯-撒克遜人(Anglo-Saxon)壓制下那種「人窮志不窮」的情懷。
因此,至今無論在基建、氣候政策,還是財政政策之上,拜登當局都極其強調就業的重要——因為一份工作對他而言並不只是一個經濟議題。
雖然拜登以往曾反對聯邦政府的福利政策,可是愛爾蘭人到美國後互相支持的傳統,也決定了拜登並非一個資本主義式的個人主義者——一個超越個人的機構、一個政府,對於社會上個人的際遇需要負上一定的責任。這種精神也體現在拜登父親的一句話之中:「我不期望政府解決我的問題,但我期望他們理解我的問題。」
對拜登而言,政府即使不能解決一個人的所有問題,政府的政策也必須體現出對於這些問題的理解——例如新能源革命之下,政府有必要提供人員再培訓的政策,不能只顧減排。
小羅斯福視角下的中國
在新冠疫情的衝激之下,拜登這一種立於普通人、重視就業、不忘政府主動角色的觀點,就使他從競逐總統之位開始已將上世紀30年代挽救大蕭條經濟、進而領導盟軍擊敗納粹的前總統小羅斯福(Franklin D. Roosevelt)視為學習對象。
這一方面使拜登重新強調起對政府在經濟與社會中的治理角色——其總值數萬億從環保、就業、家庭、科技、產業發展無所不包的基建計劃就是一例——另一方面,也讓拜登注意到美式民主就像小羅斯福時代的美國一般,遇上了制度性的挑戰。當時的對手是德國,今天的對手是中國。
相對於特朗普將中國妖魔化的宣傳,腳踏實地、承認政府主動角色的拜登本人對中國政府的治理成就和未來發展是有一定的認知的。例如他在7月27日的一場講話中,就指他知道習近平已有計劃(原話是「the boy has got a plan」)將中國發展成全球經濟和軍事實力最強的國家,因此美國不能不「保持跑速」。
不過,作為美國總統,拜登難以避免要以「民主對抗專制」的歷史性論述去概念化中國對美國的挑戰。這並不代表他認為民主必然會勝過他眼中的專制。曾在美國長久被視為外人的愛爾蘭身份,使拜登更能夠以局外人的角度去看待美國自身,以至中國。一位與熟悉拜登的歷史學者就指出,拜登對於小羅斯福的重視,並不在於其被神話化的成就,而是在於小羅斯福上任之際,「民主能否活過三十年代尚是一個開放式問題」——可見拜登對於中美競爭前景的不確定。
近月在接受《紐約時報》訪問期間,拜登曾直認「世界其他部份正開始望向中國」,指出他「當選以來最讓(他)痛心的評論」正是出自愛爾蘭總理馬丁(Micheál Martin)的一句:「美國不能領導,他們連新冠病毒也搞不定。」
百年的愛爾蘭家族史,塑造了拜登的政治人格,也鋪墊了他對國際形勢的思考角度。如今,這一位多次競選總統失敗、長年扮演政治配角的「普通人」立足白宮,美國未來四年甚至八年的內政外交將少不了他身上最好的那一滴綠色血液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