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非高失業率積弊爆發 終釀後種族時代最大暴亂

撰文:周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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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非在過去一周經歷了結束種族隔離時代以來的最嚴重暴亂,成百上千家店鋪被打砸搶燒,至少212人在混亂中身亡,經濟損失達到上十億蘭特(1蘭特=0.53港元),且完全打亂了該國對眼下第三波疫情的管控。當局自上周四(7月14日)將街頭軍警力量提升至2.5萬人後,局面才逐漸受控,但暴亂帶來的震蕩仍在持續。
被劫掠一空的商鋪像一個個流血的傷口,提醒外界反思這個曾被予以厚望的彩虹之國和金磚五國成員,為何會出現如此瘋狂的失控。

最表面的原因自然是前總統祖馬(Jacob Zuma)在7月7日入獄。這位貪腐醜聞纏身的民粹主義者曾一度被視為草根英雄,他的不少支持者至今堅信其2018年被迫退位和如今的鋃鐺入獄乃政治迫害,因此發起抗議行動,這也是暴亂中心為祖馬大本營夸祖魯-納塔爾省(KwaZulu-Natal)的原因之一。

南非約翰內斯堡民眾7月15日搶劫一家購物中心。(美聯社)

飢餓失業者引發的劫掠狂潮

不過祖馬入獄所帶來的憤慨,顯然不具備掀起如此大規模暴亂的能量。事實上,自暴亂7月9日如野火般蔓延開來,鮮少出現祖馬支持者高呼口號示威的場景,基本上是民眾如黑五打折季般湧入商店打劫。

在夸祖魯-納塔爾省港口城市德班(Durban)的貨物儲存區,開車前來搶劫的民眾將主幹道堵得水洩不通,男女老少大包小包地搬空貨架,實在很難說得上是什麼政治示威,更多地應該是民眾趁機渾水摸魚,尤以貧困者為甚。

從這個角度來看,南非眼下這場大動蕩就並不讓人意外了,該國社會存在太多不穩定因素,其中高失業率為最大隱患。早在疫情之前,南非失業率就已冠絕非洲,疫情更是雪上加霜,今年第一季度官方失業率已達創紀錄的32.6%(若算上心灰意冷的求職者恐增至四成),15至24歲的青年失業率更達近75%。

在疫下食不果腹的情況下,這些飢餓、無所事事且普遍教育程度較低的青年,本就處於犯罪邊緣。統計顯示,在過去一年,幾乎三分之二的家庭出現沒錢購買食物的情況,五分之一家庭每周都經歷挨餓。因此,在出現祖馬支持者帶頭破壞秩序的火苗後,就迅速引燃了劫掠狂潮。

被劫掠一空的購物中心。(Reuters)

工業大國的「隕落」

為什麼南非作為非洲最發達的經濟體,卻擁有如此突出的失業問題?這其實從五六十年代起已經埋下禍根。由於南非20世紀上半葉的工業化浪潮導致大量黑人湧入城市打工,對此感到恐慌的白人政府實行了臭名昭著的「黑人家園制度」(Bantustan),即將黑人驅趕至經濟落後的保留地中,限制其受教育和培訓的機會,製造了大量低素質失業人口;當局同時又為降低工業對黑人勞工的需求,重金投資機械化生產,使傳統上勞動密集型的農業、採礦等行業僱傭率逐步下降。等到1994年種族隔離制度瓦解時,該國已有兩成勞動力處於失業狀態。

儘管南非當局試圖通過僱傭配額制等多種手段以提高黑人就業率,失業問題反而愈演愈烈,疫前失業率已達到28.7%。其中一大關鍵因素就是製造業呈萎縮態勢。此前,南非工業蓬勃發展時,靠的是廉價黑人勞動力、良好的基礎建設(包括交通發達和廉價電力)、以及高關稅貿易保護主義等,但許多優勢都在黑人解放後都逐漸瓦解了。

例如在工資方面,工人在強大工會撐腰下薪水迅速增長,平均月工資從1993年的逾2000蘭特一路增長至现在近2萬蘭特。這雖然是南非黑人解放後當家做主、爭取種族同工同酬的必然結果,但政府為響應民粹情緒缺乏調控過快的工資增速,也不可避免地拖累了競爭力。

一篇2013年的論文就指出,南非普通機械維修工工資為當時中國平均水平三倍,且企業在培訓教育程度較低的黑人工人方面也支出甚多,這都顯著增長了南非生產成本,往往難以招架中國、越南和印尼等國的挑戰。

德班一家工廠7月14日被焚燒。(美聯社)

另外,南非自1994年以來的執政黨「非洲國民大會」貪腐成風,導致諸多國營巨頭管理不善,尤其是電力公司Eskom從2007年起陷入巨大危機——以高價採購親信古普塔家族(Gupta Family)劣質煤的祖馬正正是主要罪魁禍首。自那以來,各地時不時須拉閘限電,例如在2019年的電力危機期間,工業區動輒每日停電5小時之久,嚴重影響了生產能力,也挫傷了外商投資建廠的信心。

以上種種因素,都導致原本的非洲第一工業強國光輝不再,製造業佔GDP比例從1990年的近兩成滑落至2020年的不足12%,採礦業也損失了數十萬個崗位。這既不利於南非國力增長,又導致大量低學歷勞動力無處可去,貧困問題無法緩解。失業者的被剝奪感與日俱增,犯罪率不斷滋長,又反過來窒礙了南非的發展潛力,形成一個惡性循環。

無解的種族仇恨 滋長的排外主義

事實上,南非的高失業率早已成為社會的隱形炸彈,這在平日就已帶來高犯罪率的副作用。許多調查都將南非列為世界上最危險的國家之一,例如該國法律與秩序指數2019年排行全球倒數第五,僅次於阿富汗和委內瑞拉等國。

據報道,該國最頻繁的犯罪就是入室搶劫,去年全國有5.3%的家庭(共89萬戶)遭遇入室搶劫,此類犯罪最多的兩大省就是經濟首都約翰內斯堡所在的豪登省(Gauteng)和夸祖魯-納塔爾省,也恰好是此次大暴亂最激烈的兩個省,或許與民眾早已對搶劫見怪不怪、道德準繩下降、參與時未有心理負擔有一定關係。

南非各省入室2019年度入室搶劫數,以及受害家庭佔各省總數比例。(南非政府官網)

此外,高失業率還激化了種族間衝突和仇外主義。根深蒂固的種族仇恨自是不用多說,白人往往埋怨黑人僱傭配額制搶走了其工作機會,黑人則憎恨白人的過往壓迫以及現時仍在土地等生產資料佔據主導,因此屢屢爆發種族間仇殺。與此同時,南非的仇外主義日益嚴重,來自津巴布韋等國的外來移民被指責為掠奪工作機會,而試圖卸責自身執政不力的當局也默許了這類觀點蔓延,導致仇外暴力頻頻發生,超過4萬家非洲移民所開店鋪在過去十年被搶劫和破壞。雖然此次動蕩中未呈現明顯種族和仇外特征,但它們無疑都是造成南非社會對立動蕩的毒瘤。

在萎縮的工業無法吸收社會多餘勞動力,高失業率帶來犯罪率攀升和社會仇恨升溫之時,南非的發展速度在金磚五國中持續落後,曼德拉渴望構建起各種族和諧相處的「彩虹之國」願景也越來越遙遠。如果這等結構性問題不予以解決,南非動亂還將不斷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