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四大選後又再選? 以色列政局「難破難立」的原因
「就道德和操守原則而言,這不是一個簡單的決定……我為這個國家感到擔憂。」以色列總統里夫林(Reuven Rivlin)4月5日宣布將組閣重任交給正因涉貪案件受審的總理內塔尼亞胡(Benjamin Netanyahu)。自2019年4月以來,以色列一直在「選舉—組閣失敗」或「執政聯盟崩塌—再次選舉」的循環中打轉,而在3月23日這場兩年來的第四次大選後,依然未見組建多數政府的清晰前路,以色列政局仍處「難破難立」的困境,可能不得不迎來三年第五次大選。
其實,以色列社會內部派別眾多的國情加上採取比例代表制的議會制度,不可避免導致議會中政黨林立,大黨需要籠絡多個小黨聯合執政,給組閣帶來難度。儘管以色列如今整體社會氛圍偏右,中左翼難以撐起半邊天,但右翼各派別的內部矛盾導致跨過120席議會中半數門檻組閣越發不易。例如內塔尼亞胡2019年4月第一次組閣失敗,就是因為右翼陣營內代表世俗派前蘇聯猶太移民的政黨,不滿猶太教極端正統派享受免除兵役的特權。
更為組閣添加難度的是內塔尼亞胡本人,他先後執政15年,其外交、國安、經濟等方面的成績無需贅述,其政壇影響力無人可並肩,但其深陷貪腐指控、壓制黨內新人、故意撕毀去年疫情中與中左翼陣營「藍白黨」(Blue and White)達成的權力分享協議以發起兩年內第四次大選的諸多專制式做法,也讓許多國民對他感到厭倦。而今年3月23日的選舉,在「藍白黨」因去年與虎謀皮式的行為導致中左翼陣營分崩離析之際,也越發演變為「內氏陣營」和「反內氏陣營」之爭。
「同病」而不相憐的正反陣營
儘管在最新選舉戰果中,右翼陣營實際上取得了65票,不過內氏手中只有52票鐵票,離61票的執政門檻還有不小距離。右翼陣營另外6票來自內塔尼亞胡前黨內對手薩爾(Gideon Sa'ar)出走後另立的「新希望黨」(New Hope),7票來自內塔尼亞胡前盟友、前國防部長貝內特(Naftali Bennett)領導的「右傾黨」(Yamina)。
儘管內塔尼亞胡深情呼喚兩位右翼領導人「回家」,但薩爾堅拒與內塔尼亞胡合作,一直在貝內特和手握45鐵票的中左翼陣營之間穿針引線,希望說服「右傾黨」和「新希望黨」一同加入中左翼,再加上傳統屬於中左翼陣營、共握有10票的兩個阿拉伯人政黨,便可構建成一個擁有68席的大聯盟,終結內塔尼亞胡時代。而中左翼陣營領導人拉皮德(Yair Lapid)更在4月5日上電視直接對貝內特喊話,表示願意讓對方先擔任總理,可見其拉內塔尼亞胡下台的決心。
但問題是,「右傾黨」前身的部份勢力是一個猶太民族主義和復國主義色彩濃厚的政黨,儘管近幾年正試圖變得更世俗化以拓展票倉,但顯然會與中左翼和阿拉伯政黨合作感到不適。事實上,貝內特在競選時就強調自己不會與中左翼合作,指「以色列需要一個穩定的右翼政府」,而在他近來與拉皮德密會激烈談判、有風聲傳出雙方願意合作之際,黨內就有3名新當選議員選擇辭職,被普遍認為是在表達不滿。而就算最後貝內特率領「右傾黨」,加入中左翼和薩爾完全出於絆倒內氏的希望而拼湊出的執政聯盟,該聯盟內部在意識形態和施政方針上都有不少差距,日後如何推動施政也是大問題。
其實,從票數算來,即使沒有「右傾黨」的加入,只要「新希望黨」能與阿拉伯政黨一起歸入中左翼陣營,也能正好達到61席組閣門檻,不過薩爾顯然不希望右翼勢力在新政府中勢單力薄、寄人籬下,這從該黨未在投票決定組閣權時支持拉皮德就可見一斑。
而在「反內」執政聯盟看上去並不可靠之際,內塔尼亞胡陣營其他黨派也可說是患上了與「反內」派同樣的「病」。
即便內氏通過許諾貝內特要職而換其「回家」,仍然只有59席,而其唯一有可能再拉攏成功的對象就是擁有4席、代表阿拉伯人利益的「聯合阿拉伯名單」(United Arab List),該黨是從上一次選舉的阿拉伯人政黨「聯合名單」(Joint List)分離出的新黨,他們並不聚焦於巴以兩國方案,而是追求提高生活質量的實際訴求,尤其是改善阿拉伯人社區治安。無論是內塔尼亞胡的「利庫德」集團還是猶太教極端正統派,都認為雙方可以攜起手來。
不過,內塔尼亞胡陣營中的極右「宗教復國黨」(Religious Zionist Party)極力反對與阿拉伯人合作,曾發表過「我妻子不會想在阿拉伯女性附近生產」這類極端種族言論的黨魁斯莫特里奇(Bezalel Smotrich),斥責依靠阿拉伯政黨建立政府「將是我們未來數代人都悔恨的災難,我們不允許這樣做」。
說來好笑,「宗教復國黨」是在內塔尼亞胡插手聯合幾股極端勢力匯聚而成的聯盟,旨在跨越3.25%得票率的門檻進入議會獲得議席,以成為此次右翼組閣的重要力量,但不料現在成了組閣的阻礙。另外,隨着內塔尼亞胡貪腐案從4月5日起進入法庭出示證據階段,他在為期六周的組閣期內勢必需要花費不少精力應對法律戰,讓本已艱難的組閣進程更加無望。
說到底,雖然針對內氏的正反陣營都可以用「打算盤」的方式計算出己方如何跨過半數門檻,然而各種組合都似乎會出現「顧此」就必然要「失彼」的政治慘劇,使得「61席」幾乎成為了此刻以色列政壇苦苦追求而不得的「聖杯」。
有多少主義就有多少政黨……
在此難局之下,厭倦大選和政治困局的以色列民眾,可能不得不再次走向票站,從過去的一年三次大選、現時的兩年四次大選,演變至未來的三年五次大選。在內塔尼亞胡依然決心執政並通過豁免法案擺脫貪腐罪名、「反內陣營」無法出現能與內塔尼亞胡抗衡的「天降強人」、或是外部局勢出現猛烈變化(一如去年新冠疫情)的情況下,雙方就不得不通過一次次投票的細微變化帶來的議席變動,渴求能設法邁過61席的門檻。過去四次投票已經證明了,各方基本盤已經固定,即使內塔尼亞胡設法達成了疫苗接種率一騎絕塵的政績,也無法在選舉中打破困局。
而在議會持續癱瘓的背後,反映出的除了內塔尼亞胡本人的分裂性作用越發凸出,也折射出比例代表制議會制度對於加深社會眾多派別間隔閡的風險。以色列社會成分一直非常複雜,既有在政經安全議題上的中左派和右派分野,宗教方面又有猶太教極端正統派、現代正統派和世俗派的區別,伴隨着猶太人內部眾多族群內部分歧(包括歐洲猶太人、東方猶太人和蘇聯解體後湧入的大量俄裔猶太人等),以及佔人口兩成比例的「二等公民」阿拉伯人越發積極參政的現象。
而「有多少主義就有多少政黨」,這就註定了以色列政黨林立的現象。許多小型政黨往往是至關重要的「造王者」,除了擁有與其代表選民不相稱的巨大權力,也構成了「造王者」人數過多、潛在「王者」難以一一說服的困境。
例如過去政黨往往為了籠絡猶太教正統派,而予以該群體諸多特權,包括給宗教學校大量補貼、免除兵役權等等,加之這一群體生育率極高,在人口中所佔比例不斷上升(從1990年的5%升高至2019年的12%),越發讓其他群體感到不公,加深世俗派與極端正統派之間的隔閡,這就是2019年4月組閣失敗的主因。
再例如,在90年末期右翼當道以來,右翼政府往往忽視阿拉伯人的各種權力,放任了極端民族情緒的滋長,而這此次內塔尼亞胡陣營的極端分子拒絕接受溫和的阿拉伯政黨,便反映出如此對立。不得不說,議會制度未能讓以色列走向團結,反而激化了各派矛盾,而在制度的限制之下,政治困局以及背後折射出的社會裂痕,還會繼續陷在「難破難立」的僵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