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家有話說】臥薪嘗膽三十載:不顧西方譴責 阿塞拜疆的雪恥路

撰文:葉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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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25日,法國議會上院(參議院)正式啟動對由亞美尼亞遊說集團提交的,旨在承認納卡共和國合法地位之提案的審議程序,並很可能在此後提交總統馬克龍(Emmanuel Macron)批准執行。
11月17日,法國外長德里安(Jean-Yves Le Drian)致電俄羅斯總統普京(Vladimir Putin),要求後者儘快澄清三方停火協議中的模糊部分——包括遣返「土耳其僱傭兵」以及就納卡地區的最終地位問題儘快展開協商等。
這都是海外亞美尼亞社群發揮顯在地影響力的最新例證。

此前在美國,在駐洛杉磯亞美尼亞社群的努力下,洛杉磯市政廳於10月簽署了有關該市在納卡衝突中支持亞美尼亞的聲明。同月,美國民主黨總統候選人拜登(Joe Biden)在其競選演講中也數次公開要求特朗普(Donald Trump)當局以高壓姿態制止阿塞拜疆的「軍事激進主義」。

與亞美尼亞的高調輿論攻勢相比,阿塞拜疆在國際輿論場(尤其是西方輿論場)上明顯處於下風,這與該國在納卡戰事中的高歌猛進形成鮮明對比。

阿塞拜疆緣何在輿論場上顯得如此弱勢?這背後又反映了亞阿兩國怎樣的輿論博弈態勢呢?為此,《香港01》採訪了現居阿塞拜疆首都巴庫的歐亞區域問題專家,哈吉扎德先生(Ali Hajizade)

哈吉扎德目前擔任阿塞拜疆大中東智庫(The Great Middle East)的常務董事,同時兼任阿拉伯衛星電台(Al Arabiya)的專欄作家。

「承認納卡共和國」運動是由亞美尼亞民間組織力推,且由官方在幕後背書的全球性運動。圖為2020年10月4日,亞美尼亞民眾在首都埃里溫舉行的相關活動,由亞美尼亞法國僑民發起的相關提案也可視為該運動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Getty)

01:阿塞拜疆在戰場上取得了完勝,不過對國際社會而言,亞美尼亞的輿論攻勢頗為引人矚目,並在西方幾乎獲得壓倒性支持。您如何看待阿塞拜疆在戰場和輿論場之間的這種鮮明反差?

哈吉扎德:首先,非常感謝你的提問。幾乎沒有國際媒體注意到這個層面的問題,你的觀察很準確。在西方輿論場,或者說不僅是西方,亞美尼亞的立場都得到了更為廣泛的呈現。毫不誇張地說,媒體的中立性在這一問題上受到了頗為棘手的挑戰。

在我看來,以下幾個原因促成了現在的輿論場態勢:首先,旅居歐美的亞美尼亞僑民及亞美尼亞遊說集團在當地有着重要的政治影響力,他們有關納卡問題的宣傳攻勢早在蘇聯末期就已開始。

其次,亞美尼亞方面非常積極地利用宗教因素來爭取西方輿論場的同情,並且在通常情況下這種策略都能獲得成功。

絕大多數報道納卡衝突的西方記者會吿訴你「亞美尼亞人是一個高度世俗化的族群」,在這裏,有關「基督徒與穆斯林抗爭的敘事邏輯」已在不知不覺之間影響了他們的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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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之近年伴隨難民危機而來,在歐洲各國頻繁發生的恐襲事件,讓西方記者對伊斯蘭教的固有成見進一步加固。以至於他們忽略了如下事實:阿塞拜疆也是一個高度世俗化的國家,該國婦女獲得投票權的時間甚至早於部分歐洲國家。

不過,必須承認的是,相比於在歐美國家根基深厚的亞美尼亞。阿塞拜疆,尤其是阿塞拜疆知識分子,在爭取國際輿論方面,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01:除了移民和宗教因素之外,是否還有其他因素導致阿塞拜疆在國際輿論場上的弱勢?

哈吉扎德:在我看來,還有土耳其因素的影響。眾所周知,土耳其是阿塞拜疆的重要盟友,且這種盟友關係有着深厚的族群親緣紐帶支撐。

不幸的是,自2016年「7・15未遂政變」以來,埃爾多安(Recep Tayyip Erdogan)當局與歐美盟友之間的政治互信急劇下滑,以致於雙方齟齬不斷。這種局面進而造成西方輿論場對土耳其的觀感極為負面,而這種負面傾向潛移默化地影響到阿塞拜疆。

最後,還有專業素質的因素,一些記者或專家不願花費精力去探究事實背後的真相,而完全依賴於現成的資料去寫作及討論。

隨着亞美尼亞勢力從納卡的撤出,阿塞拜疆裝甲部隊於11月20日進駐阿格達姆地區。(Getty)

01:當第一次納卡戰爭爆發之時(1988-1994),亞美尼亞擁有碾壓阿塞拜疆的軍事優勢。但此次衝突中,兩國軍事實力卻發生了調轉。在此期間發生了何種變化?在你看來,哪些關鍵因素促成了你們此次的軍事成功?

哈吉扎德:確實如此,亞美尼亞在首次納卡戰爭中擁有絕對的軍事優勢。同時,他們還非常充分地利用了彼時阿塞拜疆的國內困局。在1990年代早期,阿塞拜疆甚至一度處於內戰邊緣。

此外,他們還得到了來自莫斯科方面以及海外亞美尼亞僑民(包括來自中東的亞美尼亞極端組織)的慷慨援助。相比之下,阿塞拜疆基本是在孤軍奮戰。因此,彼時的亞美尼亞幾乎沒有懸念地輕鬆獲勝。

然而,在1994-2020期間,情勢發生如下變化:一、在26年的時間裏,亞美尼亞的人口僅僅從200萬增長到350萬;二、亞美尼亞軍方陷入嚴重腐敗;三、亞美尼亞武裝力量的戰術體系最初建立在蘇聯模式之上,其後又遵循俄羅斯模式;四、亞美尼亞經濟在26年的時間裏處於令人絕望的持續衰退之中。

與之相比,阿塞拜疆的情勢恰恰相反:一、阿塞拜疆的人口從1994年的700萬增長至2020年的1,000萬;二、阿塞拜疆僅國防預算一項就超過了亞美尼亞的總體預算規模;三、阿塞拜疆根據北約(NATO)體系建立了一支現代化武裝力量,強調高精度先進武器的重要性,同時阿塞拜疆也構建了自己的國防工業體系;四、阿塞拜疆已成為外高加索地區最大最有活力的經濟體,其自身也成為海外市場上一個頗為積極的投資者。

綜合雙方國力的此消彼長,此次納卡戰爭的基本面已經毫無懸念。儘管亞美尼亞也得到了來自盟友的軍火援助,但這無助於改變戰事的總體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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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除了綜合國力的基本面之外,兩國在外交戰略層面的差異,是否也是決定此次戰事走向的重要因素之一?

哈吉扎德:確實有這方面的影響。自獨立建國以來,阿塞拜疆在與強權構建平衡關係方面經驗豐富:譬如在此次納卡戰爭的進程中,我們較好地平衡了俄土兩大地區強權之間的競合關係。

當然,我們在外交上的成就得益於數十年來較為穩定的國內環境,這給予了我們在外交戰略上的強大定力。

而這種定力恰恰是亞美尼亞方面所稀缺的:進入千禧年以來,亞美尼亞國內變亂頻頻,政局混亂,這不可避免地導致他們的外交戰略左右搖擺,缺乏必要的定力與長期謀劃。

2020年11月17日,俄羅斯維和軍人在舒沙古城附近的檢查站檢查過往車輛。(Getty Images)

01:俄羅斯和土耳其都想在此次納卡戰事中扮演重要角色,阿塞拜疆領導層如何平衡這種外部張力,從而保持必要的戰略自主性?

哈吉扎德:眾所周知,阿塞拜疆位於極其敏感的地緣區塊之上。在這片區域,數個全球或區域強權的利益錯綜複雜地交織在一起。有一個事實足以映證阿塞拜疆所面臨的地緣複雜性:那就是阿塞拜疆是外高加索地區唯一一個與俄土伊三強交界的國家。

對我們來講,土耳其我們的「兄弟之邦」,雙方之間共享着緊密的族群親緣紐帶。同時,阿塞拜疆與土耳其在諸多關涉對方核心利益的重大問題上,都採取了緊密配合的舉措。

但這並不影響我們與俄羅斯的雙邊關係,對阿塞拜疆而言,俄羅斯既是傳統盟友,也是戰略安全的關鍵守護者。事實上,如何維護與以俄羅斯為代表的獨聯體國家(CIS)的良好關係,是阿塞拜疆地緣戰略的核心一環。

當然,我們非常清楚俄土在納卡問題上有某些需要協調的矛盾,但阿塞拜疆完全可以扮演兩強戰略協調的關鍵中間人角色。

土耳其全民力挺阿塞拜疆。圖為2020年10月21日,阿塞拜疆和土耳其的國旗,以及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Recep Tayyip Erdogan)和阿塞拜疆總統阿利耶夫(Ilham Aliyev)的巨幅肖像並排懸掛在安卡拉Kecioren大區的市長大樓內。(Getty)

01:目前土耳其提出了共同維和方案,但俄羅斯似乎對此反應冷淡。阿塞拜疆如何看待這種分歧?此外有一種觀點認為「土耳其在此次納卡戰事中過度介入阿塞拜疆的軍事行動,此舉引發了克里姆林宮的不滿」。您對此說法有何評價?

哈吉扎德:在簽署三方停火協議(俄亞阿)之時,阿塞拜疆總統阿利耶夫(Ilham Aliyev)就說過,納卡地區的維和任務將由俄羅斯與土耳其共同承擔。據我所知,目前俄土雙方已經敲定了具體的合作細節。

至於土耳其介入阿方軍事行動的傳言,我想這一消息大多來源於亞美尼亞或與埃里温(Yerevan,亞美尼亞首都,又譯葉里溫)方面過從甚密的第三方勢力。然而,有多少土耳其戰機被亞美尼亞武裝力量擊落?有多少土耳其軍人被亞美尼亞方面擊斃或俘虜?答案是沒有。

值得注意的是,在亞美尼亞和西方,確實有某些勢力試圖挑起俄土之間的正面衝突,從而將納卡戰事引向某種完全不同的量級。所幸的是,他們沒有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