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伯人對巴勒斯坦還有多少耐心?

撰文:劉燕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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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8月13日阿聯酋突與以色列建交起,阿拉伯世界便陷入一片躁動,各方對此發展或有驚愕,卻也不是完全沒有預料。

阿以衝突70年間,中東局勢風雲變幻,不僅土耳其、伊朗相繼崛起為地緣政治要角,泛民族主義也逐漸讓位國族主義。在此局面下,巴勒斯坦建國事業被迫淡出政治舞台,阿以深仇雖曾不共戴天,卻也在時移世易下化作明來暗往,成了某種心照不宣的政治日常,埃及與約旦更分別在1979年、1994年,與以色列正式建交。

土耳其與伊朗於近年崛起為中東地緣新要角,圖為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Recep Tayyip Erdoğan),自2003年起,其已掌政土耳其17年。(AP)

而此次阿聯酋之所以邁出關鍵一步,既有上述脈絡作用,也受美國大選催化。特朗普(Donald Trump)如今位處疫情與經濟困局內,自要在外交場域另闢戰線,故促成阿以建交後,又於9月11日再下一城,讓巴林宣布對以關係正常化,並接連放出風聲,表示蘇丹、阿曼、摩洛哥等皆在候補名單上,顯然有意持續推進。

當年埃及大膽與以建交,換來的是阿拉伯世界近20年的冷遇與排擠;但此次美以攜手吹起正常化之風,除了土耳其與伊朗發出強烈譴責外,各國多在耳語下一個是誰,今時確已不同往日。而面對此番風向轉變,阿拉伯知識精英們也展開了多方辯論。

美國總統特朗普9月15日在白宮主持以色列與阿聯酋和巴林關係正常化協議的簽署儀式。(AP)

阿聯酋意欲何為

阿聯酋此次舉措,在Al Khaleej(الخليج)等本國媒體上好評一片,但在諸如半島電視台(Al Jazeera,الجزيرة)等平台上,便多以分析報道的形式呈現。在論及阿聯酋何以對以色列建交時,不少阿拉伯知識精英皆將其歸因於經濟與安全利益考慮。

華盛頓阿拉伯海灣國家研究中心的高級研究員伊比什(Hussein Ibish)於8月14日撰文指出 ,此次世紀建交堪為以色列、阿聯酋與美國的三方共贏,首先內塔尼亞胡(Benjamin Netanyahu)能借外交成就轉移貪腐疑雲,阿聯酋既有意拉進對美關係,也欲防範土耳其崛起,特朗普則意在攻克美國大選寶座。這場交易的唯一受害者,便是進一步陷入外交僵局的巴勒斯坦。

巴勒斯坦聖城報(Al Quds,القدس)前編委會成員、現任巴解秘書長埃雷卡特(Saeb Erekat)則於8月16日的電視會議上表示,阿聯酋是因過度恐懼伊朗,故而屈從美國與庫什納(Jared Kushner)壓迫,選擇與以建交,而此舉不啻是對巴勒斯坦事業的「直接穿刺」;埃雷卡特同時呼籲巴林、阿曼、蘇丹萬勿跟進,顯然已聽聞風聲。

德國之聲(Deutsche Welle)的阿拉伯政經分析師易穆罕默德(Ibrahim Mohamed)也於8月23日撰文,指出阿聯酋如今已是阿拉伯世界、伊朗與中亞的貿易轉運站,不少王室成員皆為暴利的幕後操盤手,此次同以色列建交不僅能開拓經貿版圖,更能借此對美示好,爭取F-35的購買機會。

但針對阿聯酋能否得償所望,阿拉伯世界也有不同聲音。巴勒斯坦作家、半島電視台前記者阿敏(Mohammed Ameen)便於9月17日發表文章,表示阿聯酋即便與美以交好,也無法為國家安全作保。其以2019年的沙特油田遇襲案為例,指出沙特雖長年親美,但在遭遇胡塞武裝空襲時,美國並未多加介入,而是選擇袖手旁觀。阿敏認為與過去相比,美國對中東的軍事佈局相對審慎,這也是阿聯酋何以至今尚未獲準購買F-35的原因之一。

阿敏認為美國會審慎評估自己對中東的軍事部署與介入,例如其於沙特油田遇襲時便相對克制,阿聯酋的F-35之夢也無法迅速兑現。(AP)

下一個是誰

而在阿聯酋邁出關鍵一步後,阿拉伯精英們也開始預測這波建交潮的方向與力道。

巴勒斯坦作家扎希爾・薩利赫(Zahir Saleh)於8月26日撰文表示,包括阿聯酋在內,阿拉伯各國早就對猶太復國主義失去抵抗能力,這股浪潮自1993年《奧斯陸協議》後便無法阻擋,如今巴林、阿曼、摩洛哥、蘇丹、沙特皆有可能跟隨阿聯酋的腳步。而在現實生活中,巴林果然在不久後選擇跟進。

此外有鑑於沙特在阿拉伯世界的特殊地位,各方也對其與以色列建交的可能多有分析。華盛頓阿拉伯海灣國家研究中心的高級研究員迪萬(Kristin Smith Diwan)便於8月24日的專文指出 ,在沙特輿論版圖裏,譴責阿聯酋背叛阿拉伯兄弟情的聲音仍佔多數,由此構成沙特的前行阻礙;而王室間的世代分歧與政治鬥爭同樣影響沙特的冒險意願 ,甚至傳出王儲與國王為此失和的流言

但民意並非一成不變的產物。根據伊朗的阿拉伯語媒體阿拉姆新聞網(Al-Alam)於8月15日發佈的文章顯示, 過去三年間,「巴勒斯坦與我無關」(فلسطين ليست قضيتي)的網絡卷標使用量不斷增多,沙特的成長量猶其顯著,使用者多以此責怪巴勒斯坦當局蹉跎40年光陰不求談判,只會無止境對阿拉伯國家進行道德勒索,致使和平難至。

綜觀輿論圖景,精英們雖在沙特是否跟進建交的議題上莫衷一是,卻普遍同意沙以關係將日漸親密。

2020年9月1日,沙特王儲本.薩勒曼在利雅得會見到訪的白宮高級顧問庫什納。在推動與以色列建交一事上,王儲本人態度積極。(AP)

中東與巴勒斯坦未來

而在巴勒斯坦何去何從的難題上,阿拉伯世界既有出於民族情懷,猛烈譴責海灣國家的聲浪,也不乏分析視角。

科威特大學政治學系教授加卜拉(Shafiq Nazem Al-Ghabra)於9月23日撰文指出,猶太復國主義之所以能不斷成長茁壯,除有外部列強的支持外,更受阿拉伯國家的不團結滋養。面對埃及威脅,以色列透過戴維營協議收服前者,並借埃塞俄比亞軟性牽制對方;為拉攏海灣國家,以色列請託美國牽線,使雙方能在軍火、情報上展開合作,1990年海灣戰爭後,美國勢力進一步滲入此處,從而註定了以色列的耕耘深化。過往巴勒斯坦曾是阿以相爭的前線,但如今猶太復國主義已滲入中東各角落,巴勒斯坦自會被邊緣化。

此外論及中東未來,美國的外交政策也至關重要。在黎巴嫩媒體人梅勒姆(Hisham Melhem)9月11日發表的專文中,其分析了拜登(Joe Biden)與特朗普至今提出的中東政策。於梅勒姆看來,兩位候選人皆有意降低美國在中東的軍事部署,但特朗普選擇深化與以色列、埃及、沙特、阿聯酋等傳統盟友的戰略伙伴關係,並會進一步壓制伊朗,巴勒斯坦註定日漸失語;拜登則承諾維護美國對巴以「兩國方案」的支持,並表示會繼續標舉自由民主話語,審慎評估美沙關係,並規劃重開美國駐東耶路撒冷領事館,應是有意重走巴以調解人的老路。但上述藍圖能否付諸實現,須待選後分曉。

特朗普与拜登二人雖然都主張戰略收縮,但至少相較於拜登擔任副總統時期的奧巴馬政府,特朗普政府明顯更符合猶太復國主義等以色列右翼的利益。(AP)

而在談及巴勒斯坦如何抉擇上,除了舊有的堅持鬥爭路線,也有精英提出反求諸己的論點。巴勒斯坦作家哈迪(Mahmoud Abdel Hadi)便於9月23日發表文章,認為巴勒斯坦必須面對現實,放棄兩國方案,朝向一國方案邁進。而要達此目標,首要之務便是法塔赫與哈馬斯的攜手團結,巴勒斯坦唯有先實現內部統一,才有遂行談判的話語權。

而對照現實,法塔赫與哈馬斯確於9月24日傳出消息,表示兩方勢力將在未來6個月內,共同舉行立法機關、總統、巴解組織中央委員會選舉,是為2006年以來的首次聯合大選。但就在外界認為巴勒斯坦團結契機已到時,哈馬斯一方又於9月26日否定此事,合作之夢再次胎死腹中。

巴以問題曾是中東精英建構反美、反猶、反西方論述的重要關鍵,然而如今局面不同過往,媒體人、知識精英也皆有所感,敘事的遞移與變動,照見時代的一去不復返。巴勒斯坦的鬥爭猶未止息,但中東的政治進程已在精英筆尖,逐漸改寫翻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