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肺炎】疫情來了 戰火退了
也門曾是全球咖啡的貿易轉運站,也曾擁有輝煌的王國曆史,但這塊半島南境的豐饒之角始終難逃衝突詛咒。綜觀也門近代史,其內外戰火不斷,更因阿拉伯之春催化,在2015年爆發內戰,戰火延燒已有5載光景,如今沙特、伊朗等外部勢力皆深陷其中,彼此對峙、互不相讓,致使衝突難求解方。
然而隨着新冠疫情在年初竄起,這番僵局看似出現了和緩的曙光。4月8日,以沙特為首的多國聯軍宣布,將從當地時間4月9日起在也門實行為期兩週的單方面停火,以響應聯合國對於停火緩和疫情的呼籲。多國聯軍更表示,停火期有可能會延長超過兩週,以為內戰各方對話創造條件,望能促使也門永久停火。
歸根究柢,2010年的阿拉伯之春雖是內戰導火線,但真正能動員衝突的結構性因素,卻遠在年代與地域限制外。這背後既有歷史鑄下的南北情結,也與沙特伊朗的代理衝突息息相關。而如今疫情的意外出現,或可成為終結戰火的天外一筆。
南北情結的根源
也門的南北情結早在奧斯曼帝國時便已種下。1538年,奧斯曼土耳其大軍進攻也門,其表面看似攻城略地,實則遭遇不少部落抵制,難以深化治理舉措,更因傷亡慘重引發帝國大臣喟歎:「也門就像帝國的軍隊消耗場,派去的軍人宛如入水的鹽,倏忽即化」。
果不其然,1604年宰德派(什葉派的一支)伊瑪目卡西姆(Al-Mansur al-Qasim)舉兵起事,最後成功帶領北也門脱離奧斯曼統治,建立了宰德教長國(Zaidi Immamate),帝國此前耕耘可謂付諸流水;200年之後,南也門也因英國東印度公司佔領亞丁港而淪陷,成了英國的保護區。南北分治的格局從而定型。
1918年奧斯曼崩解,帝國各處皆邁入民族國家進程,由宰德派勢力所領導北也門正式宣告獨立,建立穆塔瓦基利亞王國(Mutawakkilite Kingdom);與此同時,南也門則正式淪為英國殖民地。此後雙方各自經歷了政體變動,先是北部爆發王室與共和派內戰,最後王國傾覆、共和代之;再是南部受蘇聯策動,開始了反英反殖的武裝運動,雖說最後英國認賠殺出,但南也門也沒能真正獨立,只是換了個宗主,改做蘇聯的勢力範圍,實行社會主義制度。
雙方各自安頓好後,也門並未休養生息,反而在1972年迎來近代史上第一場南北內戰。雖然在眾阿拉伯國家調解下,內戰迅速結束,雙方簽訂了也統一協議,但南北顯然皆無統一意願,一來彼此的制度與生活型態差異甚大,二來雙方領導人皆不願因統一而喪失權力,於是這份協議便被束之高閣了28年。1990年5月22日,乘着蘇聯瓦解的颶風,民族主義敘事再起,南北也門宣布統一,也門阿拉伯共和國、也門人民民主共和國正自此成為歷史,取而代之的是合為一體的也門共和國。
短暫的統一之夢
然而統一後浮現的種種問題,終將所有民族激情打回原形。首先是原南北政府的政治權力分配難以均等,北方奪得總統委員會主席(形同總統)、政府第一副總理之位,南也門則掌有總統委員會副主席、政府總理的推派權。兩相比較,北方明顯有較有政治發言權。
其次是經濟與生活層面落差漸現。南也門本身藴藏豐富石油,財政狀況良好,在蘇聯時期是個福利國家,衛生與教育制度都相當齊全,人民過着相對現代化的生活,英語也較為普及;但北也門不論是身處王國時代或共和時期,產業都相對貧脊,且部落制盛行、官僚不彰,衛生教育程度較為低落。
以上種種,終令南也門在統一不久後萌發了強烈的相對剝奪感,認為自己明明身懷鉅款,卻被迫供養落後的北方蠻族,甚至還得在政治上對其俯首帖耳,不如過往獨立歲月。結果1994年內戰再起,期間南方曾短暫成立也門民主共和國,卻在建國2個月後遭北方勢力強行剿滅,重回一統局面。
但即便出師未捷,南方的獨立星火始終不滅,更隨時間發酵,成了今日內戰的重要動員因素。2011年,掌權34年的也門強人薩利赫(Ali Abdullah Saleh)因阿拉伯之春而下台,倉促之間,只好由南也門出身的副總統哈迪(Abdrabbuh Mansur Hadi)宣布成立過渡性的民族團結政府。
然而此舉打破了總統需出身北方的傳統,遂使心有不甘的薩利赫與盤踞北部的胡塞武裝組織勾結,佔領總統府,軟禁哈迪。哈迪隨後逃返南部的亞丁,受到支持南方獨立的武裝勢力擁戴,開始與薩利赫對峙。也門於是重回南北分治的局面。
各有盤算的外部勢力
而除了南北情結外,外部勢力也是也門近代史中的重要角色。1962年北也門的王室與共和派爆發內戰,前者有沙特支持,後者則找了埃及當靠山,雙方鏖戰多年,王室終在1970年投降;此外南也門於1970年社會主義化,也同樣是蘇聯介入的產物。時至今日,外部勢力仍左右着內戰進行。
綜觀2015年以來的內戰勢力分布,則明晰可見沙特與伊朗兩大陣營的角力。其中伊朗因與胡塞背後的宰德派同屬什葉家庭,故會站在北也門一方,雖說2017年薩利赫與胡塞交惡,並在駁火過程中不幸喪命,但伊朗仍是胡塞武裝的忠實盟友及靠山。
另一方面,為防堵什葉勢力擴散,以沙特為首的遜尼派海灣國選擇了南方的哈迪政權,不僅將大使館一同遷往亞丁,更在沙特領導下,共組多國聯軍參與也門內戰,屢屢空襲胡塞武裝組織,並在2017年哈迪與南方勢力內鬨後,庇護哈迪流亡至沙特。
然而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伊朗與沙特既藉也門進行代理戰爭,便需承受衝突反嗜的代價。伊朗自從被美製裁後,經濟一落千丈,民怨沸騰不已,在神權政府漸失話語權的當代,人民已不願因輸出革命而自苦,故對政府寧可忽視經濟也要介入也門的舉措多有批評。
另一方面,沙特在與伊朗對峙的同時,則要面臨胡塞武裝組織的報復。例如在2019年9月14日,忽有多架無人機空襲沙特阿美石油公司兩處設施,引發大火,致使沙特每日原油減產500萬桶,胡塞武裝組織事後坦承犯案;同年的9月28日,胡塞武裝組織又進攻沙特南部奈季蘭省,俘虜上千名戰鬥人員,最後有賴紅十字會交涉,胡塞才答應放回俘虜。
超現實的停火畫面
上述成本對於伊朗與沙特來說,皆為不可忽視的隱憂。恰逢此次疫情,沙特宣布單方停火,除了避免疫情擴散外,更是想替自己找個台階下,免得久陷泥淖顯得難堪。而一旦沙特鬆手,胡塞的軍事動員壓力便小了許多,伊朗在此輸出革命的力道也能稍微鬆緩。
其實除了也門外,中東其他衝突熱點也因疫情肆虐,而意外出現和平曙光。利比亞在阿拉伯之春後內戰多年,各大軍閥皆不願退讓,卻因病毒的凌厲攻勢,而共同呼籲停火防疫;阿富汗的塔利班平日與政府軍衝突不斷,但在疫情爆發後,卻搖身一變為防疫大隊,不僅禁止控制區下的人民參與公共活動、至清真寺作禮拜,更挨家挨戶派送蔬果,也開始向全國提供數量有限的試劑與藥品。
上述場景,是許多和平研究者希冀已久的畫面。停火二字,難就難在共識與默契;然而面對病毒肆虐,求生便是所有人類的共識,減少接觸更是心照不宣的默契。只要面對疫情猛烈的現實,所謂停火與和平,便不再是超現實主義的囈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