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肺炎】疫情引爆歐盟另一解體危機
從意大利、西班牙,到法國、德國,歐盟國家隨着新型冠狀病毒肺炎(COVID-19,新冠肺炎)擴散而陸續落實寬緊程度不一的封鎖政策,希望民眾能各自隔離,壓平疫情傳播曲線。以往人潮洶湧的羅馬「西班牙階梯」、巴黎鐵塔等標誌性地點在藍天之下空無一人,然而在歐洲多國的邊境卻出現了長達二十公里以上的車龍。各國不顧《神根公約》而封關自保,這種「大難臨頭各自飛」的現實讓人再次質疑「歐盟夢」是否已然破滅。
截至上周六(3月21日),歐盟國家無論在確診數字還是死亡人數上,早已超越中國最新公布的總數。當中,意大利已有超過5.3萬人確診,近5千人死亡,西班牙與德國確診人數超過2.2萬,而法國確診人數則接近1.5萬。
更讓人擔心的是,歐盟國家的封鎖政策似乎尚未能壓止疫情的擴散。意大利總理孔特(Giuseppe Conte)已表明將延長原訂在本周三(25日)結束的商店關門命令,亦有地方首長進一步自行收緊區內封鎖政策。曾指法國「已在戰爭之中」的總統馬克龍(Emmanuel Macron)則派出10萬名警方人員在全國實施非必要出行的禁令。德國總理默克爾(Angela Merkel)也首次在新年賀詞以外發表電視全國講話,要求德國民眾在「二戰以來最大挑戰」的威脅下暫且放下自由,嚮應政府呼籲盡量留在家中,並聲言將考慮封鎖全國。
領導斷層 自亂陣腳
由於醫療事務一直不屬歐盟建制的管轄範圍,因此各國抗疫也先以自身利益出發。然而,新冠肺炎對跨國人流物流、醫療衞生資源的供給、全歐洲的財政、貨幣政策都有嚴重影響。欠缺統籌的既有制度,在疫情之中,就再次引起歐盟國家各自為政、互相指摘的另一波存亡威脅。
在2月底意大利北部疫情進入嚴峻階段之時,各國尚不敢犯上破壞《神根公約》自由通行的大不韙而對意大利封關。奧地利曾因一列跨境火車上疑有受感染者而一度阻止入境,當時便成為大新聞。不過,自奧地利在3月11日「打響第一槍」宣布封鎖與意大利的陸路邊境後,如今《神根公約》國之間的封關已成普遍現象,南至葡萄牙、西班牙,中至德國、波蘭,北至挪威,東至愛沙尼亞、立陶宛都落實了不同程度的即時封關。
如果歐洲各國配合區內封關,用以減少跨國人流接觸感染的話,封關本身並非問題。問題在於,各國的封關卻似乎是單方面的決定,導致邊境亂象頻生。例如,匈牙利封鎖與奧地利的陸路邊境,雙方卻沒有合作應對,導致上周初起車龍從邊境向奧地利延伸超過30公里,連後者的國內交通也受阻;另一方面,慣常使用奧匈邊境交通的東歐國民也故意在邊境停車抗議封關,讓交通阻塞更為嚴峻。有在邊境待上一整夜而絲毫未動的貨車司機就指貨運時間至少是平日的兩倍。同類情況也發生在德國與波蘭、波蘭與立陶宛等邊境上。目前,各國超市的必需品正面臨民眾囤積搶購壓力,加上醫療用品嚴重不足,如此沒有協調的封關措施,更可能引發新一輪恐慌。
以往合作領導歐盟整體行動的德法兩國,如今也因各自的國內政治形勢變成一盤散沙。明年即將退出政壇的默克爾,只顧保住現有大聯盟政府,以及其基督教民主聯盟(CDU)的右翼支持,單方面落實禁止醫療用品出口的命令,無視歐盟單一市場商品自由流通的基本原則;而且她雖然在國內果斷放棄「黑色零字」的財政平衡原則,以無上限的貸款去救助國內企業,卻未有在歐盟層面改變其一毛不拔的觀感,加深了歐盟各國對德國既有的不滿。
而向來高舉歐盟整合的馬克龍,一方面封鎖全國,另一方面又堅持首輪地方選舉如期舉行,備受批評,最終只得突然暫停次輪選舉,甚至中止其退休金改革,暫時亦是無力外顧。
在此等領導斷層的背景下,意大利曾透過「歐盟民事保障機制」(EU Civil Protection Mechanism)向他國求援,卻沒有得到任何歐盟國家的回應,反而是遠在天邊的中國與意大利達成醫療物資供給協議。意大利外長迪馬約(Luigi Di Maio)在收到中國物資抵埗時盛讚中國支援,雖然被部份意大利輿論斥為「中國部長」,可是他的言論更有可能是對其他歐盟國家的曲線批判。
在各界批評歐盟團結欠奉之際,作為歐盟新領導層之一、去年底才上任的法籍歐洲央行行長拉加德(Christine Lagarde)竟然宣稱「拉近各國國債債息並非歐洲央行的任務」,導致作為意大利經濟走向指標的意大利與德國十年國債息差大漲。連慣常不沾手政治的意大利總統馬塔雷拉(Sergio Mattarella)也發表聲明痛斥拉加德「幫倒忙」。據一項3月12至13日進行的民調,88%的意大利受訪者認為「歐盟沒有幫助我們」,而認同「歐盟成員國身份對意大利不利」的民意比例則急升20個百分點至67%。
見步行步 未改結構性矛盾
眼見歐盟繼歐債危機與英國脫歐之後似乎又再陷進崩解局面,歐盟建制才趕忙回應。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Ursula von der Leyen)上周日(3月15日)宣布,以歐盟為整體禁止任何未經區內國家同意的醫療物資出口到歐盟之外,希望各國取消自身對其他歐盟國家的出口限制,以維持完整單一市場,獲得德法兩國響應。同時,在馮德萊恩主導下,《神根公約》國領袖於上周二(3月17日)同意封鎖全區邊境,希望減少區內國家互相封關的誘因。不過,上周多國邊境仍然是大排車龍,此法效益成疑。
另一方面,自知失言的拉加德也於上周三(18日)加大量化寬鬆政策,在歐州央行原有1,200億歐元額外買債金額之上,再多加7,500億歐元,並擴大可購入債卷的種類,甚至考慮暫停其不能擁有一國國債三分之一以上的規限,讓歐洲央行的資產負債表在本年內可能增加1.1萬億歐元。同時,拉加德表明「我們對歐元的支持沒有上限」,聲言歐洲央行會「用盡其權限中的一切必需辦法」去支援歐元區的公民,也許是有意讓人記起意大利籍前歐洲央行行長德拉吉(Mario Draghi)2012年出口術挽救歐元區的那一句「不惜任何代價」(whatever it takes)。
同時,歐盟也決定給予各國預算「最高靈活性」以對抗疫情,使得已宣布將會動用250億歐元救亡的意大利不用擔心赤字超標。同時,歐盟委員會亦同意運用其總值370億歐元的地區性計劃經費來緩減各國的疫情影響。而為了加強各國的財政政策空間,孔特在上周四也公開要求歐盟動用目前尚餘4,100億歐元未用貸款能力的歐洲穩定機制(European Stability Mechanism)向受疫情影響各國政府提供信用額度。
對於上述種種不同形式的「放水」政策,其成事與否的最大阻力仍然是來自以德國為首的財主國。自歐債危機以來,歐盟的最大矛盾一直是受助國與財主國之間的爭執。意大利、希臘等國一直傾向認為德國只樂見其他國家借上高額債務以進口德國商品,而德國自身卻是一毛不拔,最終引發危機;而德國、荷蘭等財主國則認為這全是這些國家人民不努力工作、消費遠高於產出的結果。歐債危機後,德國堅持這些國家實行緊縮政策以換取歐盟援助,更普遍被認為是歐洲各國自金融海嘯之後遲遲未能回復經濟成長的主因。
在此次疫症蔓延歐洲之前,兩個陣營的最大爭議就是未來七年的歐盟預算,到底是要佔生產總值的1.1%,還是1%,以補足英國脫歐後的預算空缺。如今,同樣的爭議卻發生在歐盟整體要如何緩減各國受疫情打擊的問題上。
不少論者批評,無論是在歐債危機之後、難民危機之後,還是英國脫歐危機之後,歐盟只是以一時之策將迫在眉睫的困難壓下去,卻沒有在歐元區整合、分擔風險、統一難民與邊境政策、平息極右民意等議題上作出過任何結構性的變革。因此,每一次同類的問題來臨,同樣的爭端就會再度爆發,而歐盟各國也會一如以往的「見步行步」務求將危機壓下去了事。眼見今天歐盟面對新冠肺炎時的方寸大亂,我們不禁要問:這是哲學家尼釆想像中的歷史輪迴,還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上文刊登於第206期《香港01》周報(2020年3月23日)《新冠疫情引爆歐盟另一解體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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