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肺炎】疫情為中國提供了治理國際對華認知的機遇
新冠疫情發展至今,全球已有超過22萬人感染,將近9,000人死亡,各國相繼出台停課、隔離、宵禁、封城等措施,引得人心惶惶,不僅導致各地出現搶購潮,也催發新一波仇外情緒,更是對全球化的一大沖擊。而因疫情而產生變化的,還有世界的對華認識。
自打蘇聯崩解,國際社會便沉浸在「歷史終結」的歡快中,認為將來便是西方自由民主制的天下。自此各式針對中國的預測便層出不窮,其若不是宣稱中國必將民主化,便是預言中國崩解之日近了,彷佛自由民主便是人類制度演化的完美終點。
然而,30年過去,現實發展明顯沒能按照劇本出演。例如中東,2010年的阿拉伯之春起初還被稱作第四波民主化,沒想到最後不僅沒有重現東歐共產集團解體之景,還促成極端組織「伊斯蘭國」(ISIS)崛起,並讓多國陷入血腥內戰。結果難民危機的人道之火延燒歐洲,引發當地左右陣營殘酷互撕,自由民主陣營因而自腐。
中國的發展則更是出人意料。其不僅沒有崩解,還逐漸在經濟與科技上超趕歐美,甚至發展一帶一路,耕耘全球治理。而面對此次疫情大考,中國起初腹背受敵,內有疫情民怨,外有輿論訕笑,崩潰論更是再次甚囂塵上;但隨着中國交出和緩的答卷,西方疫情卻開始在不及格邊緣徘徊,甚至反向中國求援,輿情也由「中國崩潰論」,悄然過渡到了「西方衰落」。
從經濟到疫情,中國的迥異發展引發不少反思。這段過程不僅照見世界對華認識的變遷,也促成中國對自我現代化的審視。
西方的失勢焦慮
當「中國崛起」成為熱門關鍵詞後,有兩種論調也成了西方琅琅上口的流行語,一是中國威脅論,二是中國崩潰論。如今前者雖比後者更有市場,但後者卻總能在某些時刻迅速復甦。而這兩種論調看似結局不同,卻有着類似的基礎,即中國本身是對現行國際秩序的「修正主義」,只是前者極有可能修正成功,後者則會導致自身崩壞。
而世界之所以會有如此看法,則與美國的中國觀脱不了關係。長年以來,美國的對華認識便在兩種思想視角間擺盪,一是「異端」,二是「異邦人」。前者意指不可改造的異教徒,必須圍堵後消滅;後者則是尚可接受福音者,還有改造希望。這兩種視角決定了「美國究竟對中國負有什麼責任」,再搭配不時竄出的孤立主義,遂成各階段不同的對華戰略。
例如在中共建政之初,美國本視中國為與「異端」蘇聯交好的「異邦人」,並未大加介入,但沒料到中國後來會出兵朝鮮戰爭,儼然成了東方小「異端」,美國遂改為強力圍堵;珍寶島事件後,中蘇交惡,美國又認為中國「尚有教化之可能」,於是改採和解政策,直至蘇聯崩解。
冷戰結束後,當時美國一來沉浸在勝利的喜悦中,二來其重心幾乎都在中東等無序世界,故一時顧不上同為有序世界成員的中國。結果待其回過神來,才發現中國已是今非昔比,反觀自己則因深陷軍事泥淖而傷痕累累,再加上蘇聯一去不復返,中國遂再度擔起異端角色,成為美國的主要圍堵與針對對象。但這般輿情塑造,若無整體西方世界配合,光憑美國也是孤掌難鳴。
這些年來,以美國為首的西方世界屢屢在國際輿論上聲討中國。例如面對中國提出一帶一路計劃,其雖不與西方現行國際建制相沖突,卻也遭遇一股腦的宣傳戰攻擊,直稱其為新殖民主義;中國在海外設立孔子學院,也被大肆批鬥成「要操控所在國心靈、扭曲國際信息」的鋭實力(sharp power);華為發展5G,就被國際輿論圍剿,打成意圖竊聽全球的間諜公司。
然而這種狂炒中國威脅論的策略,近年卻似乎不那麼管用了。原因一來是中國確實已非吳下阿蒙,而是世界第二大經濟體,與各國互賴加深;二來是西方近年受難民危機衝擊,左右翼陣營嚴重撕裂,已開始自疑是否仍為自由民主價值的守護者;三來是即便美國聲稱中國是國際秩序的挑戰者,但其近來在許多議題上屢同歐洲交惡,特朗普更退出諸多國際建制,導致美國其實已在自保之際成為國際秩序實際的破壞者。於是就在這一片混亂中,中國逐漸突破威脅論的封鎖。
這些年來,即便美國輿論攻勢猛烈,一帶一路仍有所斬獲,孔子學院也逐漸拓點,5G雖被貼滿了竊聽疑雲大字報,卻也開始為少數國家所接受。新冠疫情爆發後,則又是一次對華認識的圖景重塑。
疫情下的國際輿論戰側寫
疫情爆發之初,中國明顯成了眾矢之的,國際社會不僅歧視華人,也抨擊武漢封城是食古不化的中世紀防疫法,眼見病勢猛如虎,中國崩潰論於是再起。然而隨着疫情態勢逐漸逆轉,輿情也起了變化。
首先,譴責中國的聲音仍有,但所謂崩潰論已近乎銷聲匿迹,現下炮火又轉而集中在譴責中國強制封鎖消息,一方面指責12月1月期間中國中央及地方政府遮掩疫情,另一方面甚至稱如今中國疫情依舊嚴重,只是被遮掩而已。
然而前者這個指控早在兩月前便廣泛發酵,隨着中國政府亡羊補牢,已經有一段時日無人討論,而今隨着疫情在部分國家嚴重加劇,這些國家政客也再次「算舊賬」,有明顯試圖推卸自身防疫不當的嫌疑。至於「中國疫情依舊嚴重,只是被遮掩」的說法,則可被視為崩潰論的遺緒,只是更為隱晦,且毫無證據,已逼近末世幻想。
至於對中國「傳播病毒」的譴責,就更是對當下全球化程度沒有了解,且是明顯的雙重標準。病毒眼中無國界,當今之世只要有這種高傳染度的病毒出現,勢必全球遭殃,中國只是第一個「中招」的國家。2009年美國爆發H1N1疫情,導致本土近6,000萬人感染,也同樣演變成全球大流行,且因美國未做嚴厲防控,造成全球至少十數萬人死亡,但國際上卻幾乎沒有要求美國道歉的聲音。
其次,西方也出現了讚揚中國的聲音。在這些聲音中,一來是讚揚中國的制度優越性,故能實施硬核封城、上門排查等強硬措施;二來是感念中國為世界爭取了準備時間,只是各國還是沒能準備就緒。而正是這譴責與讚揚的交織,讓中國有了治理國際對華認識的機遇。
在國際層次上,中國政府雙管齊下,一是積極派遣醫療援助隊、捐贈醫療物資,協助意大利與伊朗的等重災區,此舉確實收穫一定好評,頗有在一帶一路外,拓展防疫絲路的展望;二是中國意圖重塑疫情論述,故而才有人稱「Twitter上最紅戰狼外交官」趙立堅的那番「美軍起源說」,其看似為個人行為,實是外交部門一次試水温,意在引發討論,鬆動目前定調的「武漢起源說」。
以西方自我臨摹
中國內部也因西方抗疫催生了輿情的版塊碰撞。
疫情和緩之勢漸顯時,民族情緒明顯上揚,各式自媒體與公眾號上便漸有誇大他國抗疫慘狀的文章,尤其是英國提出群體免疫思路時,聲討之勢簡直勘比洪水滔天;然而在這波水漫金山下,仍不乏自由派發聲讚揚,認為西方防疫之道也有其道理,尤其是群體免疫。結果兩派紛爭最後因一篇文章而正式白熱化。
3月15日,《中青報》刊登了一篇名為《停止妖魔化外國抗疫,國人世界觀別被毀了》的文章,呼籲民眾勿要過分貶低西方抗疫策略,也不要藉消費西方苦難來提升國家尊嚴。這篇文章就內容來說,可謂極度政治正確,但在中國現下語境與氛圍中誕生,自然會踢到鐵板。
對許多民眾而言,中國承受來自世界各地的污名,不是近兩個月的事,也不只有疫情這一議題,此次西方淪陷,剛好能讓自己出口怨氣,何必忍讓?上述情緒難言對錯,但不可否認確實頗有市場,而這也與中國在現代化過程中的矛盾心結有觀。
清末諸戰令中國割地賠款,史書將其記載為中國近代之始。然而這種由列強帶來的近代,與其說是時間概念,不如說是空間概念,自此天朝體系便在地圖上便被劃入落後一隅,中國內部因而萌發自我改造的需求。
然而在改造過程中,中國又不可避免地產生了自我鄙視的情緒,結果就是導致國族的精神分裂,既將西方無止境浪漫化,也將其無限妖魔化,並分別化為兩種人格的自尊根源。這段現代化過程大為重塑了中國人自己的對華認識,西方從此便像個魅影,深據於民族靈魂內,其既是要抵抗的對象,卻也是要依賴模仿的目標。疫情下的國內輿情碰況,便是最真實的體現。
這場疫戰,曠日廢時,影響深遠。其不僅是中國崩潰論與西方衰落的角力,也是世界對華認識的變遷縮影,更是中國經歷現代化的再次陣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