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失勢」——慕尼黑安全會議的偽命題
一連三日的「慕尼黑安全會議」於周日(16日)閉幕,是次會議以「西方失勢」(Westlessness)為主題,並聚焦於中東局勢、喀什米爾危機、中俄崛起、以及新型冠狀病毒等全球議題。儘管主辦方用「西方失勢」一詞反映出,自由主義治理模式的吸引力已經大減,西方國家欲藉此想出對策,重振聲望,但將國際秩序的變化全盤歸咎於後起國家的挑戰,不但無視自身模式的缺憾,倒果為因,同時亦會刺激兩大陣營的對立情緒,難望解決國際糾紛。
慕尼黑安全會議於1963年由克萊斯特.舒曼森(Ewald-Heinrich von Kleist-Schmenzin)創立,如今已成為各國安全政策決策者聚首一堂、交換意見的主要場地,其意義好比每年在瑞士達沃斯舉行世界經濟論壇。上周五揭幕會議中,吸引40國元首、逾500名高官和議員,當中包括法國總統馬克龍、美國國務卿蓬佩奧、北約秘書長斯托爾滕貝格(Jens Stoltenberg),以及中國、俄羅斯、伊朗、印度等國的外交部長。
西方影響力漸減之際
對於主辦方而言,本屆主題的背景是基於歐洲與美國的跨大西洋關係,以及二戰後確立的國際秩序漸見分裂。會議前發布的《慕尼黑安全報告》指出,「過去幾十年,使西方團結的答案很簡單:對自由民主與人權、市場經濟,以及全球治理機構的承諾」,主辦方希望藉此喚醒與會領袖反思,全球安全在西方影響力漸減之際將何去何從。
現時大西洋兩岸的關係,或許可見於歐洲代表席間的反應。蓬佩奧演說時,不但沒有贊同主辦方對當下國際秩序的判斷,反而更樂觀地對着歐洲的代表聲稱「我們正在獲勝」,惟後者卻沒有按正常的社交禮儀,報以掌聲和認同,場面反而變得鴉雀無聲,甚為諷刺。再者,除了「獲勝」一詞值得斟酌,跨大西洋國家的關係現時是否仍能稱為「我們」亦屬疑問。
美國外交單邊主義
跨大西洋國家非完美的命運共同體。歐美在本世紀伊始後,便曾於2003年美英聯手入侵伊拉克和2011年干預利比亞政局上出現分歧,惟促成兩者各行各路的催化劑,要數特朗普特立獨行的單邊主義。2017年入主白宮後,特朗普不但公開質疑北約集體防禦的意義和價值,同時更一意孤行地退出由德、法有份促成的伊朗核協議(JCPOA),迫使歐盟須要另覓渠通,嘗試繞開美方的經濟制裁,協助協議起死回生。美國狙殺伊朗二號人物蘇雷曼尼後,更使JCPOA大概亦可宣布返魂乏術。而在華為5G技術的爭議上,歐洲諸國不但沒有理會華府的封殺令,反而更對與中方的合作持開放態度,故蓬佩奧以「我們」稱呼跨大西洋盟友的關係,實在令人啼笑皆非。
除此之外,是次主題以「西方失勢」來形容國際秩序的改變,亦滲有不少西方中心主義的色彩。報告指出俄羅斯在中東、非洲和南美的影響力日增,以及中國在貿易和軍事硬件方面的上述區域的聯繫日益緊密,來描述全球面臨的「挑戰」。可是,這種倒果為因的說法不但將西方等同於全球,亦忽視自身政策失誤,先驗地肯定了自由主義全球治理方針並無改良需要。
自由主義的誘惑
近年俄羅斯得以勢力坐大,成為中東眾國的「中間人」,或多或少皆為西方國家的政策「助攻」使然。阿拉伯之春爆發後,即使敘利亞、利比亞的領袖實有踐踏人權的往績,但以美國為首的國家以捍衛人權之名,以軍事手段干預政局,只帶有除之而後快的政策視野,沒有顧及政權更迭的權力真空將如何填補。反而,西方國家對反對派口惠而實不至的支援下,內戰陷入泥漿摔角,逼得華府須借機抽身,莫斯科趁機摻進戰局,乘勢分一杯羹。因此,與其思考如何化解俄羅斯帶來的「威脅」,倒不如先思考國際秩序的改變是如何生成。
再者,先驗地假定自由主義的國際秩序是不二之選,亦會失去其改良的良機。蘇聯解體後,西方世界一直視自由主義為全球和平、繁榮的範本。但當以自由主義之名干預別國時,政客便面對很大的誘惑,考驗他們自制的能耐。更甚者,當他們連多邊主義及國際秩序都棄與敞履,更會成為新保守主義般,不惜繞過既有機制,追求單方面更迭別國政權。過去近三十年,不少發展中國家卻體會到自由主義的基石——依法而治,已成為強權追逐私利的藉口,並以「合則用、不合則棄」的眼光視之,一如特朗普對JCPOA砍掉重練的立場,自然會惹來小國質疑,甚或倒向其他治理模式。這樣說並非要全盤否定自由主義對全球治理的供獻,畢竟聯合國成立的理念就是要為無序的國際競爭帶來規範,但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若倡導國際間依法而治的國家,自身也不願遵守國際法的守則,那又何來道德高地指手畫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