貿易談判已近十三輪 中美之爭如何了?能否了?
中國財政部副部長廖岷上周四(19日)率領近30人的代表團到華盛頓與美國副貿易代表格里什(Jeffrey Gerrish)領頭的代表團進行了一連兩日的貿易談判,雙方均表示會面有建設性,為下月國務院副總理劉鶴訪美進行中美第13輪談判釋放正面訊號。可是,在會面首日傳將於本周到訪美國多州農場、甚至簽下採購訂單的中方代表,於次日應美方要求取消行程。曾言會考慮「中期協議」的美國總統特朗普改稱他要一個「完整協議」,聲言不急於在2020年總統大選前完事。兩日之間坐過山車般的起落,為貿易談判蒙上陰影。
中美之爭以關稅戰為始,至今已延續445天,去年阿根廷G20習特會以後一連串談判中的樂觀其成,如今已變成「貿易戰就是生活一部份」的平平無奇。雖然全球股市還會為特朗普「五時花六時變」的Twitter表態而起落,不過市場再也沒有預期雙方的關稅戰會有短期和解的可能。
中美對峙的全面化與恆常化
根據美國財長姆努欽(Steven Mnuchin)的說法,中美第13輪談判將討論貨幣政策的問題。這就解釋了為何上周代表中國談判的是有長期監管銀行經驗的廖岷,而非過去慣於充當此角色、主管國際經貿的商務部副部長王受文。鑑於美國在8月5日已將中國列為貨幣操縱國,而貨幣政策短期而言只是雙方在關稅戰得失上的其中一個考慮因素,可見此次談判即使有進展,也只會是寸進,而非走出中美之爭的大邁步。
這種事態發展也讓外界留意到,中美之爭已逐漸走往全面化,不能再以「貿易戰」概括,而全面化的結果很可能就是其恆常化。
舉一個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例子。聯合國安理會原訂於上周一(16日)通過一項延續「聯合國駐阿富汗援助團」的決議案——援助團成立於2002年,如今將要協助周末(9月28日)的阿富汗大選,以及重建塔利班與政府的對話——卻意外地出現爭議。爭議緣於美國不願遵循過去三年同一份決議案的慣例,繼續對中國「一帶一路」倡議的貿易運輸計劃表示歡迎,因而惹來中方不滿。
雖然中方最終於上周二(17日)以大局為重,決定接受沒有提及「一帶一路」的決議案,不過從此等小爭端也可見微知著:美國逐漸將各種與中美貿易無關的國際合作愈收愈緊,把中美之爭推向全面對抗。
《金融時報》首席美國評論員魯斯(Edward Luce)上周四(19日)就有專文直批「全球將被壓迫在中美之間二擇其一」,造成美國「輸少當贏」的「雙輸」局面。
哈佛大學費正清中心台灣研究工作室主任戈迪溫(Steven M. Goldstein)也向《香港01》表示,美國政壇正逐漸將中美分歧以二戰後美蘇兩大陣營對峙的冷戰模型來解讀,把所有關於中國的活動,從學術交流、娛樂、媒體到火車的製造,都安插上中國的「邪惡意圖」。戈迪溫更警告,這種全面化的對抗,將會是一個「自我實現的預言」,將原本未必有惡意的中國變成「危害美國國家利益與全球安全」的國家,使原本可以處理的分歧更難解決。
從美國對華為等中國企業的國安質疑與禁制、從特朗普政府充滿干預意味的港台政策、從美國國務院種種遊說他國不要與中國企業合作的行為等等,皆可見美方將對抗全面化的走向。
中方雖然一直願意「用冷靜的態度,透過磋商合作解決問題,堅決反對貿易戰升級」(劉鶴語),可是兵來將擋、將可解之問題一一求解的態度總有局限,因此如果美國繼續將雙方對立全面化,中國也許會被迫到「必要時不得不打」(《人民日報》語)的地步,使中美對峙變成恆常的世態。
新認識中的正常談判型態
然而,媒體炒作的「中美新冷戰」實際上根本不可能重覆美蘇冷戰的舊路,畢竟貿易戰前中美雙方也是各自的最大貿易夥伴,而中國2001年加入世貿後雙方建立起的互惠互利商貿關係與供應鏈,根本不可能切斷於一刻。雙方都緊握雙刃劍,因此雙方在貿易議題與各種外交、政治、文化、意識形態矛盾交纏難解的形勢下依然沒有放棄談判。
經歷5月的中美談判破裂、6月的大阪G20習特會,到7月的上海貿易談判無果而終,以至在阿根廷習特會後以為紛爭可以在90天內解決,並將以「美國贏了」告終的特朗普,其實已體會到中國的關稅戰承受力遠比想像要高。
配合中國國內諸如加大財政支出、減低存款準備金率、放鬆信貸政策等宏觀調控,以及人民幣的匯價下降,中國已準備好迎接恆常的中美關稅戰。
於此,美方已認識到要「贏」中國、要她在核心問題無端退讓幾近不可能,因此當下的中美談判已轉到「中國多購農產品、美國不再升級關稅戰」等切身小議題上,而美方也沒有如過去般要求一蹴而就的所謂「結構性改革」。
眼見美方對談判有了新認識,中方也願意在對等的條件下與美方互相釋出善意,為解決各種小議題鋪路。9月11日,中方就對部份美國農產物、化學品提供一年期的附加關稅豁免,而特朗普以尊重中國國慶為由,將原訂10月1日實施的新關稅(在原針對2,500億美元中國貨的25%附加關稅再上調5%)延後兩周;9月13日,中方則進一步為大豆、豬肉等美國農產品豁免附加關稅;上周五(9月20日),美方也對437項中國商品豁免附加關稅。雖然此等善意在10月第13輪談判前後可能再有變數,不過可見在新認識下,中美雙方也願意將可解之矛盾一一化解。
當然,雙方既然已在談判桌上,也就可順道商談結構性問題,畢竟兩國若要避過鬥則雙害的長期對峙,無論透過談判達成「大協議」的成功機率如何小,也值得一試。美國貿易代表萊特希澤(Robert Lighthizer)上周與美國商會主席面談時就繼續大談爭取「大協議」,而廖岷訪美期間也觸及知識產權、強迫技術轉讓等核心議題。
來回拉扯下的務實與樂觀
事實上,目前這種「不忘大處,卻從小處着手」的談判模式才是正常的談判型態。而且,談判之間雙方的來回拉扯也是輕鬆平常的事。如今,中美貿易談判每有變動都成了24小時新聞的主角,只不過是因為特朗普高調以關稅調動支援貿易談判的戲劇性做法,以及其Twitter治國的公關操作而已。觀乎中美對峙的恆常化趨勢,這種來回拉扯若要持續幾年,也是不讓人意外。
雖然這種來回拉扯對全球經濟造成嚴重影響——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認為貿易戰的關稅將使全球來年生產總值下跌0.8%;自1997年開始統計的「全球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指數」創下新高;摩根大通的全球製造業採購經理人指數(PMI)也跌破50點的收縮關口——不過關稅戰其實也有其務實的試金石作用,那就是它可讓中美兩國在不斷調整其經濟施壓的過程中,了解到自身經濟可以承受的程度。
由於經濟下行對任何一個國家而言均非「是否可以接受」的問題,而是「什麼程度可以接受」的問題,因此關稅戰,以及中美對峙所牽涉的其他經濟施壓,最終難免因其對雙方經濟影響的嚴重性不斷提高,而變相為中美對峙的深度與廣度設下一定的限制。除非某方不顧任何代價也要打擊對方,否則在經濟現實面前,雙方的強硬派也不得不低頭。
例如,美國固然想一舉封禁華為,然而為免國內使用華為的小電訊商服務突然中斷,特朗普政府已兩度為華為解禁90天;更不說特朗普大言不慚聲明要對中國貨大加關稅後,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多次為各類消費品,以及對消費品價格有較大影響的中國商品,提供有時限或沒有時限性的關稅豁免,以免打擊對美國經濟極其重要的消費者支出。可見,中美對峙總為經濟現實所限。
如此說來,中美之爭能否終結?將如何終結?目前談論這兩個問題仍是言之尚早。不過,在美方認清中方堅持之後,可以預見雙方在各種小議題上短期內將有不少磨合、進展的契機;如果此等趨勢得以持續,未來數年的中美紛爭該仍在可控制的範圍之內。至於長遠而言,我們也許只能搖頭一笑,向凱因斯借來一句明言:「長遠而言,我們都死了。」
上文刊載於第181期《香港01》周報(2019年9月23日)《貿易談判已近十三輪 中美之爭如何了?能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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