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爾之冬」揭開的地緣政治隱痛

撰文: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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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國總統尹錫悦12月3日晚間突然宣佈戒嚴令,聲稱要剷除「從北分子」,維護自由憲政制度。不過,不到幾個小時即宣告失敗,尹錫悦本人是去是留尚未可知,然而政治生命已然進入「垃圾時間」。

「首爾之冬」不僅折射韓國左右鬥爭,更是全球化退潮的世界氛圍下,韓半島兩國內部乃至美中日等多方勢力互動,合力產生的「偶然性的必然」。筆者認為,在這個不確定性顯著增加的時代,韓國也在某種程度上逐漸「地緣政治炸彈」化,一如朝鮮。唯一能同時影響朝韓的大國——中國,無疑對半島的緊張負有責任,也不得不在可見的將來承擔巨大地緣隱患。

此次鬧劇最值得注意的是尹錫悦的言辭:稱呼反對派為「從北勢力」。從軍政府時期開始,韓國左右兩派就熱衷於相互攻擊對方攀附外部勢力:右派攻擊產生於民主運動的左派為「從北分子」,左派則視右派為親日勢力,甚至是日據時期「韓奸」餘孽。

2024年12月13日,韓國示威者在首爾舉起印有尹錫悦頭像的巨大布條,並即場撕毀,以示對他的不滿(REUTERS)

儘管韓國民族主義以反日為着力點和政治正確,但社會精英包括醫學界、法律界和大企業的傳統均來自日治時期,無限擴大的反日,無異於極端反建制:2000年代左派人士主導的「韓奸「名錄中,甚至包括金鐘五、白善燁等一眾開國元勳;與此同時,韓國社會政治文化也深受冷戰塑造,抵制「從北分子」以及朝鮮當局也是政治正確。然而,北方畢竟仍被視為同胞兄弟。

「反日」和「反共」政治話語體系的互撕,伴隨嶄新的民主體制下左右互搏,延續到1987年以後。儘管獨裁政權骨幹皆遭到轉型正義的司法審判,但軍政府代表的保守勢力,仍依託財閥力量和社會強大的保守文化傳統,在民主時代佔據一席之地。雙方的歷史恩怨仍未了結,社會的徹底和解仍遙遙無期。

戒嚴公告中「從北」中的「北」,確實有攪動半島乃至東北亞局勢的潛力。冷戰後,讓朝鮮崩潰論者大跌眼鏡的是,平壤當局竟逐漸探索出新的獨立生存模式,即通過南北對話獲得經濟資源,並以薩拉米香腸戰術,在21世紀初逐步將自身強化成一個「成熟的核大國」。

2024年12月13日,韓國首爾,總統尹錫悅深陷戒嚴令風波,大量示威者參加集會呼籲彈劾尹錫悅。圖為尹錫悅的人像被放在籠子裏。(Reuters)

朝鮮的核策略使韓國面臨沉重的國防壓力,左右雙方外交策略的撕裂愈演愈烈:右派上台一味親美親日反朝,左派上台則立即轉向。這種國家定位的不明確,使得域內和域外大國,都逐漸對韓國在東北亞的戰略作用心存疑慮,並將韓國拖入喪失信任的危險境地。如此,韓國既是地緣政治不確定的受害者,又因為內部撕裂與外部緊張的惡性循環,不斷滑向地緣政治不穩定的製造者。

1990年代中韓建交以後,韓國的技術和投資,對改革開放和探索市場化的中國具有強大吸引力。中韓之間上升的經濟訴求,也難免包含一部分政治訴求,最終,中國作為朝核六方會談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地位,開始了冷戰後獨立處理甚至試圖主導半島事務的嘗試。

平壤無疑做到善用北京的「怕亂」心態。儘管北京一貫堅持「實現朝鮮半島無核化」立場,但由於意識形態問題,中國懼怕其他國家實現民主化和政權劇變,對朝鮮半島劇變和難民潮的恐懼,使得北京屢屢選擇偏袒朝鮮。作為六方會談中唯一能聯通朝韓的大國,北京的無為給了朝鮮更大的自由空間,六方會談也很快無疾而終。

2024年10月23日,朝鮮領導人金正恩視察戰略導彈基地。(朝中社圖片)

然而,逃避問題終究不能消除風險,最多隻能拖延。全球化的盛世逐漸退潮,中國引以為傲的經濟增長一落再落,不僅成為新興發達國家的「小民幸福」目標逐漸渺茫,在經濟總量上趕超美國的「大國崛起」野望也變得難以實現:從2021年到2023年,中國經濟總量與美國之比,從75%下滑到64%,「增長的極限」逐漸清晰。在世界緊張度迅速上升的當下,中國不僅須要面對內部轉型的巨大壓力,還要面臨隱藏的朝鮮半島衝突風險——這一風險有可能在不遠的將來,被證明比台灣海峽的「灰犀牛」更加致命。

作者王元成是海南自由翻譯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