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遺忘的黎凡特——中東火藥桶的今生來世

敘利亞阿薩德家族政權倒台了，這或許是歷史的必然。很多人所不知道的是，「敘利亞」從來不是一個國家的名稱，是中東地區一個重要地理名稱，被認為是阿拉伯甚至是世界的中心，它的大致範圍就是赫赫有名的黎凡特地區。黎凡特源於法文的Levant（「升起」之意），對西歐人而言，le Levant（法文）、the Levant（英文）與il Levante（意大利文）都是太陽升起之處的同義詞。

在歷史研究者看來，古敘利亞就是地中海東岸的黎凡特地區，核心區就在今天的敘利亞、黎巴嫩、以色列、巴勒斯坦地區，從更廣義的角度則延伸到約旦、伊拉克、埃及，甚至希臘、利比亞東部都稱為黎凡特。

歐洲人眼中的中東地緣結構是「四葉草」，東西南北分別有四個體量較大的板塊，它們分別是兩個高原（伊朗高原、安納托利亞高原）和兩片荒漠綠洲（阿拉伯半島、東北非），對應現在的國家實體即是伊朗、土耳其、埃及和沙特。中間即四葉草結構的核心是兩河流域和黎凡特地區，也是著名的新月沃地（西亞、北非地區兩河流域及附近一連串肥沃的土地）所在地。

可以這麼講，水土肥沃的黎凡特地區猶如中東的「中原」。鑑於資源稟賦、位置和相對體量，「中原」既是精神聖地，又是財富樞紐，更是戰亂之地，歷史上被來自「東西南北」的政權輪番蹂躪，自身的命運大多時候並不掌握在自己手裏。這也是從古至今中東之亂的核心緣由。

宗教的源頭　戰亂的雷管

有史載以來，黎凡特地區一直是文化和精神信仰的中心，亞伯拉罕（Abraham）三教——基督教、猶太教和伊斯蘭教皆發祥於此。正是這種神聖起源的重疊，讓黎凡特享受了各族群、宗教、商業與人文等極大的崇敬、交融與繁榮；同時，宗教的爭執，橫跨歐亞的險要位置，以及周邊帝國間的勢力擴張，也讓這裏成為人類歷史上戰火最為頻繁慘烈，兼具雷管與火藥桶的火爆之地，總有不同的國度和勢力嘗試掌握這片區域。

黎凡特（Levant）這個名稱15世紀才出現在英語世界裏，18世紀被廣泛應用，這段時期都在奧斯曼帝國（1299年—1923年，又稱鄂圖曼）的版圖之內，此時的奧斯曼處於穩定與擴張時期。7世紀以前，黎凡特是基督教的發祥地和傳播中心；7世紀到16世紀初葉一直是伊斯蘭教傳播中心之一，在兩教的交流中展現出更多的融洽。這裏建造了屬於各自宗教的經典建築與現代的城市。比如現在的耶路撒冷，就擁有上千座猶太會堂、幾百座教堂和清真寺。即便如今的黎巴嫩，宗教人口中信奉伊斯蘭教與基督教的依舊分別佔據着50%與40%左右。

當奧斯曼帝國將勢力擴充套件到西面的巴爾幹半島時，歐洲各國除了緊張的壓力之外，也紛紛與之構建着不同的聯盟進行合作，伴隨而來的便是大量貿易活動。歷史文獻記載，當時一大批歐洲人在奧斯曼帝國內做生意，生活，甚至在帝國內出生，當時這些人就被稱為「黎凡特人」，他們可以遵照自己的法律與秩序在自己的領事法院裏面裁決糾紛。奧斯曼帝國也沒有特別針對宗教嚴格限制，黎凡特城市裏的清真寺、基督教堂、猶太教堂毗鄰而立，各式各樣的文化在街上混合著。

這是黎凡特最美好的歷史片段，宗教、貿易和文化等都有了極大的發展，交流、包容和融合的環境讓這片土地的人們祥和而積極。相比較歷史上的十字軍東征，以及更早的阿拉伯帝國（632年－1258年）迭代混戰，以及當前美國等西方國家基於利益與宗教等罕見的瘋狂支持以色列所造成的人類悲劇，可謂是天堂與地獄。

十字軍東征與中東戰爭

就在奧斯曼帝國宣告創建前的8年，歐洲基督徒發動的十字軍東征（1096年－1291年）宣告結束了。這場以黎凡特為主戰場的戰爭綿延了近200年，以十字軍創建的天主教耶路撒冷王國（1099年－1291年）的覆滅為終點。

參加這場戰爭出租車兵配有十字標誌，因此稱為十字軍，是一系列受拜占庭帝國（即東羅馬帝國，1453年滅亡）之邀、以及羅馬教廷准許下的戰爭，以捍衛宗教、解放聖地耶路撒冷為口號，前後歷經九次東征。

十字軍雖然以捍衛宗教為口號，實則亦伴隨着歐洲嚴重的政治、經濟、土地與社會問題，它們急需通過一場新的對外戰爭佔有更多的資源與財富，否則內部矛盾定會炸裂，就像今天的美國/西方。參加東征的各個集團都有自己的目的，甚至在1204年的第四次十字軍東征劫掠了天主教兄弟東正教拜占庭首都君士坦丁堡，以及在1271年第九次十字軍東征和蒙古四大汗國之一的伊兒汗國（1256年－1355年）結盟一起攻打埃及穆斯林。

所以，美國學者朱迪斯・本內特（Judith M·Bennett）在她的著作《歐洲中世紀史》裏寫道，「十字軍遠征聚合了當時的三大時代熱潮：宗教、戰爭和貪慾」。

十字軍東征最重要的口號就是「解放」耶路撒冷，但第一次東征就創建了耶路撒冷王國。之後的東征大都圍繞着宗教碾壓、勢力擴張、利益輸送等由頭。如今的中東亂局依舊上演着千年前的劇本，看不到雲開霧散的那天。

二戰結束前後，黎凡特地區很快擺脱了英法管治，紛紛成立了國家。可直到今天這片區域依舊處在戰亂中掙扎。阿拉伯國家和以色列在不到八十年的期間發生了5次中東戰爭（又稱阿以戰爭）。不少國際觀察者認為，第六次中東戰爭正在上演，源於2023年10月7日哈馬斯武裝在加沙地帶向以色列發動大規模突襲，導致以國境內900多人死亡。在美國的堅定支持下，以色列進行了無差別的報復戰爭，死傷的平民，特別是婦女和兒童尤為慘烈。包括西方國家人民的反猶運動也正蜂擁而上。

第二次世界大戰後，黎凡特（狹義）地區國家獨立情況：

黎巴嫩共和國：1943年11月12日宣告獨立，結束法國的統治，1946年12月英、法軍全部撤離黎巴嫩。創建了獨特的認信主義（在法律上混合宗教和政治的政府體制）政府，與各大宗教派別分配特定的政治權力。

阿拉伯敘利亞共和國：1944年1月1日宣佈獨立，1946年4月17日敘利亞徹底擺脱法國的管治正式獨立；1963年起由阿薩德家族領導的阿拉伯復興社會黨執政。2024年12月8日，反對派推翻阿薩德家族，目前由各方割據，前路未明。

約旦雜湊姆王國：1946年5月25日獲得獨立，擺脱英國管治，國名為約旦雜湊姆王國，為君主立憲國家，國王是伊斯蘭教創始人穆罕默德的後裔雜湊姆家族。

以色列國：於1948年5月14日獨立建國，結束英國託管。

巴勒斯坦國：至今未正式建國。二戰後，在英、美的支持下，1947年11月29日聯合國大會通過決議，規定在1948年結束英國的委任統治巴勒斯坦地區後創建猶太國（約1.52萬平方公里）和阿拉伯國（約1.15萬平方公里），耶路撒冷（176平方公里）被置於聯合國的管理之下，以期避免衝突。

除了與以色列的戰爭，二戰後黎凡特區域的阿拉伯國家之間也頗多齷齪，如1975年—1990年，黎巴嫩基督教和伊斯蘭教兩方爆發了15年的內戰。敘利亞自1976年10月起在黎巴嫩駐軍，並扶植了其境內的真主黨游擊隊。直到黎巴嫩前總理拉菲克・哈里里（Rafik Bahaa Edine Hariri）2005年遇刺身亡，爆發了「雪松革命」，敘利亞才迫於各方壓力結束對黎的29年「佔領」。之後黎巴嫩內部的小規模戰爭時斷時續。

敘利亞作為黎凡特域內的大國在二戰後也經歷了十次軍事政變與多次政治運動。2011年，中東地區多國接連爆發阿拉伯之春運動，敘利亞的反政府示威活動演變成內戰至今。此外，敘利亞、約旦以及黎巴嫩都與巴勒斯坦的難民分別爆發了多輪衝突……

世界正在迎來大變局，美國、俄羅斯都顯示出無暇顧及中東，撤兵降温成為大勢。當它們二戰後進入這裏的時候，除了攫取中東的能源利益，基於歷史、宗教以及地緣政治等，在這裏不斷角力。中東問題看似是以色列與巴勒斯坦為焦點，背後帝國力量的地博弈才是攪亂這裏和平的根本原因。

有評論說，阿拉伯人最終想要的與其說是民主，不如說是尊嚴。一個國家或民族，無論遵循哪種秩序，都應當「使其子民免遭屈辱和絕望」。曾經的奧斯曼，還是歐洲的殖民管治，都曾給中東地區提供穩定，但幾乎沒帶來尊嚴。以黎凡特為例，該地區的全部邊界都是英國與法國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後強行劃定，之後的混亂延續至今。南亞大陸也面臨同樣的問題。

當帝國們不再視中東為核心利益時，撤退的如此匆忙。近幾年發生的阿富汗與敘利亞變局，給它們帶來的依舊是迷茫和混亂。黎凡特的來世能否掌握在自己手裏，需要它們在帝國打盹時好好把握。團結與強大才是正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