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師眼中的敘利亞：太多阿薩德的像 過度個人崇拜遲早引反抗
繼韓國戲劇性戒嚴鬧劇之後，敘利亞一夜變天再次讓人目瞪口呆。敘利亞反對派——這個被聯合國安理會於2014年5月定為恐怖組織的「沙姆解放組織」（HTS）成為巴沙爾·阿薩德（Bashar al-Assad）之後敘利亞新的掌權者。
提到敘利亞，很多人的第一反應恐怕就是戰亂。自2011年內戰爆發以來，敘利亞已有成千上萬平民喪生，今次變天之前的11月底以來，已有超過100萬人流離失所，1700萬人急需援助，支持新流離失所者和返回者的能力已接近極限。
究竟該如何看待今天的敘利亞變天？境內各宗教和武裝派別纏鬥、境外各國勢力紛紛捲入的當下，這場革命帶給敘利亞人民的究竟是春天還是災難？
敘利亞危機發生後，香港01記者採訪了知名攝影師李泛。李泛是陝西師範大學教授、中國攝影家協會教育委員會委員，其作品曾多次獲得國內、國際大獎，包括中國攝影金像獎、美國國家地理人物類一等獎、索尼世界攝影大賽專業組一等獎，足跡遍佈亞洲、歐洲、美洲、中亞等四十多個國家和地區，走出了一條「影像絲綢之路」。
2023年10月，李泛帶領專業攝影團隊前往敘利亞，走訪了大馬士革、阿勒頗、霍姆斯和戈蘭高地。因為中國到敘利亞沒有開通直航，簽證也辦不下來，所以李泛和他的團隊只好通過第三國進入敘利亞。
李泛說，到了敘利亞一方面感覺到當地人確實很艱難，因為大馬士革之外，基本都是廢墟，很難看到相對完整的建築物，在路上行走的過程中，一百米就有四個檢查站，檢查的也非常嚴格，在敘利亞最大的城市阿勒頗甚至沒有一家可以住宿的酒店，所以他們一行人只好寄宿在當地人的家裏，房間的窗戶是用塑料糊着的，就這樣睡了幾個晚上。
另一方面，雖然受戰火蹂躪，但從敘利亞人民的臉上，看不出太多被戰爭折磨的痛苦，當地人的生活還是很安靜的，不是像人們從媒體上看到的很驚恐、很害怕。到了晚上，包括酒吧、飯店煙火氣息很濃，孩子們在廢墟上玩耍。「戰爭並沒有徹底摧毀他們的生活方式，摧毀他們的精神」，「可能也是因為當地人已經習慣了，我也希望通過我的影像，能把他們生活中寧靜的一面展示出來。」李泛說。
對於敘利亞今次的變天，李泛將其歸因於人民對世襲制的不滿和過度的個人崇拜。對於世襲制，李泛說，世襲制是很大的問題，對於阿薩德本人，根據他的履歷，他是改革派，但世襲制讓大家反感，「但是推翻了阿薩德，這個國家、這個民族也未必能過的幸福。」在與當地人的溝通中，李泛感覺到民眾不一定非要反對誰或是不反對誰，他們只是希望生活過得好，從他們的口吻中，也沒有看出來對阿薩德那麼反感，人們反感的是世襲制，以及在這種統治下生活過得不如意。
對於過度的個人崇拜，李泛坦言自己走過這麼多國家，從來沒有看到過一個國家在街頭巷尾有如此多的領導人畫像。李泛說自己當時就給翻譯和同行的學生說了一句話，「一個國家如果把總統的像掛的到處都是，遲早會因為過度崇拜引發反抗。」也因為到處都是阿薩德的像，個人崇拜太多，所以今次敘利亞變天對走訪過敘利亞的李泛來說，雖然倍感唏噓，卻也並不意外。
因之於對世襲制和個人崇拜的不滿，當阿薩德政權倒台後的首個祈禱日，數以千計的敘利亞民眾湧上接團歡呼慶祝，在敘利亞大馬士革的遊行從13日下午一直持續到夜晚，伍麥葉廣場上擠滿了車輛和人群，人們揮舞着旗幟，空中燃放煙花。率領敘利亞反對派武裝推翻阿薩德政權的沙姆解放組織領導人沙雷（Ahmed al-Sharaa，別名朱拉尼Abu Mohammad al-Julani），呼籲敘利亞人民「走上街頭表達他們的喜悦」。
對此，美國海軍陸戰隊前情報官斯科特·里特說的一段話在網絡盛傳，里特說，「敘利亞人民現在在街上歡呼，我唾棄你們，因為你都不知道你在歡呼什麼，你一無所知，也許巴沙爾·阿薩德是腐敗的，也許有一些問題，我同意，但你不能為國家的滅亡而歡呼，西方不是你們的朋友，你們沒有朋友，現在你們將面臨內戰、內亂、死亡和毀滅，這就是你們得到的，你在為錯誤的事情歡呼，你的國家滅亡了重蹈了利比亞的老路，重蹈了伊拉克的老路。」
面對記者提問「革命之後究竟是春天還是災難」，李泛也說，推翻一個阿薩德還有更多阿薩德出來，雖然世襲制被推翻了，但是制度推翻不了，各方勢力纏鬥的局面改變不了，對於老百姓來說，還是不會得到安寧，其他勢力還是會再起來。何況還有那麼多外部勢力。「對於我們在和平國度生活了這麼久的人，真心希望這個國家能夠不再飽受這種創傷。」
在採訪過程中，李泛多次提到自己不是政治家也不是戰地記者，而只是以攝影師的鏡頭、用藝術的眼光，去記錄敘利亞這個國家的生活常態和精神面貌，也希望人們通過他的影像看見更真實的敘利亞。
在最後，李泛將話題回歸到中國。「中國改革開放以來，站在西方文明的肩膀上，用幾十年時間走過了西方幾百年走完的路，的確是不容易，我過去也常說，愛國主義最好的教育就是走出國門。」接下來，「我們還是要沿着改革開放的路，與國際接軌，從外向內看，從不是從內向外看。」因為世界範圍內每個國家發生的劇變，對中國而言，都不失為一次重新審視自己的契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