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大選|為何「十月驚奇」不見了? 全在內塔尼亞胡的一念之差
11月5日的美國大選投票日距今不足一週,民主黨總統候選人、副總統賀錦麗(Kamala Harris,又譯哈里斯)與共和黨總統候選人、前總統特朗普(Donald Trump,又譯川普)依然不相伯仲,各式民調差距都在誤差範圍之內。人們自9月中以來就一直期待投日票前會否出現所謂的「十月驚奇」(October Surprise),一下衝破兩人選情的長期膠着。
說時遲,那時快,10月已經過去,大約6,000萬選民亦已經提前投票,特、賀兩人都先後舉行了象徵競選尾聲的大型集會。我們很難繼續期待11月5日前的數天會出現「遲到」的「十月驚奇」。
今年10月前後,美國國內外亂局頻生,像《金融時報》首席外交事務評論員Gideon Rachman等分析人士都點出以色列與周邊地區/國家的衝突--特別是其與伊朗的「隔空交火」--正是的本年「十月驚奇」,對特朗普選情有利。
10月1日伊朗對以色列的大規模導彈襲擊,罕有地局部衝破以色列嚴密防空體系,似乎證實了他們的觀點:一時之間,以色列政壇對於伊朗「喊打喊殺」,核設施、石油出口經濟命脈,甚至是伊朗最高領導層的人命,也成為了以方考慮中的襲擊對象。中東大戰一觸即發,當然有可能一下子扭轉美國大選局面。
戰爭「雷聲頗大」,但到10月26日,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Benjamin Netanyahu)終於選擇了以「雨點甚小」的攻擊卻為各方期待多時的「十月驚奇」帶來掃興的結局。
何謂「十月驚奇」?
「十月驚奇」一詞源於1980年美國總統大選。當時美國政治的外交背景跟今天一樣也圍繞着中東局勢。1979年,伊朗爆發伊斯蘭革命,激進宗教份子闖入德黑蘭美國大使館,挾持52名美國人質。時任民主黨籍總統卡特(Jimmy Carter) 營救人質失敗後,使他的執政聲望大跌。
在大選周期之中,共和黨總統候選人列根(Ronald Reagan)競選經理凱西(William Casey)曾公開警告說,卡特可能正計劃在10月與伊朗協商釋放人質,從而翻轉選情,並將此形容 「十月驚奇」。
然而,當年的「十月驚奇」沒有發生,列根最後擊敗了卡特。伊朗更在列根宣誓就職後立即釋放人質,一度在美國引起他與伊朗秘密協調的爭議。
自此,「十月驚奇」成為每屆大選焦點,民眾、媒體都會熱烈討論,猜測該年10月會否發生重大突發政治事件,像2016年選前幾天聯邦調查局(FBI)重啟對希拉里(Hillary Clinton)的電郵門調查一般。由於2024年的總統選情比近幾屆選舉都要緊湊,競猜「十月驚奇」的現象就變得更為突出。
競猜「十月驚奇」
第一個被認為可能成為「十月驚奇」的事件於10月第一天就爆發,美國東岸及墨西哥灣港口工人當日發起大規模罷工。當時分析師認為,此舉將中斷全國約一半海運,使美國每天損失50億美元(約390億港元)。其後更有製造商和零售商敦促總統拜登(Joe Biden)行使《塔夫脱-哈特利法》(Taft-Hartley Act),以危及國家安全為由暫停工人罷工80天。
可以想像到,倘若稍為好轉的經濟再受衝擊,或者總統「高壓」介入罷工,都會對民主黨陣營選情造成重大負面影響。不過,隨着勞資達成協議,罷工僅維持3天已在無爭議下結束。
第二個被認為有潛質成為「十月驚奇」的事件,是早於9月底開始並持續到10月初的連環風災。9月底颶風海倫妮(Helene)先登陸佛州,其後重創關鍵搖擺州北卡羅來納及佐治亞;接着颶風米爾頓(Milton)10月初再吹襲美國。
如此嚴重的災情,隨即令人聯想到風災會令災區投票率大跌,而恰巧多個搖擺州都是重災區;另一方面,若處理災情不當,賀錦麗和特朗普皆可能步前總統小布殊(George W. Bush)的後塵。颶風卡特里娜(Katrina)2005年吹襲美國時,他就曾因應對天災不力導致其民望大挫。特朗普陣營甚至推出「政府將錢都花在非法移民而再無資源救災」之類的連串陰謀論來炒作風災。
然而《紐約時報》截至10月底的民調顯示,2人在搖罷州的支持率幾乎打成平手,風災似乎未有對某一方造成重大影響;災情也沒有澆熄選民參與選舉的熱情,在北卡羅來納州及佐治亞的提早投票中,選民皆表現湧躍。
除此之外,也有人猜想特朗普與賀錦麗10月再來一場辯論,又或者特朗普第三度遇刺,皆有機會成為「十月驚奇」。
可惜,相關想法剛萌芽已遭急速的事態發展所摧毀。特朗普10月9日排除了與賀錦麗舉行第二次辯論的可能;他再遇刺的可能性亦隨着其減少非不必要活動以及保安增強而降底。
隨着10月轉眼間已進入尾聲,眾多潛在「十月驚奇」都相繼落榜,餘下的就只有以色列局勢。
以色列憑什麼影響美國選情?
雖然加沙戰爭已持續一年,早成為國際政治日常,不過以色列在美國大選前不足兩個月突然升級對黎巴嫩真主黨的攻擊,甚至殺死了其在任32年的領袖納斯魯拉(Hassan Nasrallah),迫使伊朗在10月1日不得不為其出頭以高量彈道導彈報復以色列,中東大戰似有一觸即發之勢,以色列如何回擊伊朗尤其讓人關注。因此在以色列決定報復伊朗前,原來的「國際政治日常」就變成了「十月驚奇」的大熱。
回顧碼頭罷工、風災等事件,美國政府以及本地政治人物或多或少都能控制事態的發展。諷刺的是,美國作為世界超級大國,在以巴衝突上卻無力控制以色列的行動。以色列則慣常獨行獨斷,往往把事態推向不可控、始料不及的局面。
從美國此前對以色列逐步升級衝突的反應可見,美方在危機中拒絕支持以色列的可能性很小,尤其是距離大選愈來愈近,這種可能性進一步降低。
有鑒於此 ,內塔尼亞胡明白美國的支持根本是一張外交「空白支票」(Blank Cheque),即使違反美方的意願也沒有風險,導致以巴衝突的發展近乎由以方所牽動。因此,人們當時擔心以色列會在美國大選前,做出包括攻擊伊朗核、石油設施等激進行動,送來一份不受美國政府控制的「十月驚奇」大禮。
相較於世界第一強國也管控不了以色列的諷刺,位於地球另一邊的千萬人小國以色列卻能夠輕易扭動這個世界強權未來4年的政治走向。這,當然也是另一種諷刺。
雖然猶太人美國選民與阿拉伯美國選民的規模雖然只佔整體美國選民的一小部份,但在緊湊的選情下,已足夠在搖擺州產生關鍵影響--畢竟在不及這次緊張的2020年選舉,決定拜登勝局的其實就只有3個搖擺州、4萬多張選票的差距。
猶太人在賓夕法尼亞州(433,000人)、佛羅里達州(672,000人)和佐治亞州(141,000 人)等州份有相當大的猶太社區,他們一直是民主黨的支持者。
雖然民主黨陣營在表態上支持以色列,但隨着國內左翼挺巴示威和反猶事件增加,民主黨當局也被部份猶太選民視作「挺以」不力,或將扭轉他們的傳統投票傾向──即使他們不轉投共和黨,僅轉投白票和支持第三勢力,都有機會對選情造成重大影響。
民主黨的政治難題是「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在衝突持份者中的另一端,是立場完全與以色列相反、強烈要求美國施壓以色列達成停火的阿拉伯裔選民,他們也是民主黨的傳統票倉,又同時間搖擺州的關鍵少數。
兩大鐵鏽地帶搖擺州賓夕法尼亞及密歇根就分別有12.6萬和39.2萬名阿拉伯裔美國人。2020年,他們在密歇根州為拜登提供近70%的支持率,後者於大選中僅以15.4萬票奪得該州。
當時美國內輿論認為,如果以色列大選前突然發難,民主黨這種不穩定的平衡將難以為繼,盡失在部份搖擺州本來就已經差不多看不見的極微弱優勢。
以色列任何行動對於美國政治的影響,也有可能外溢到一般選民之上。
傳統智庫顯示,主流美國選民不重視外交議題。然而,突發的外交事件卻有「一時吸睛」之效,甚至能在選民短暫的關注之後留下深遠的政治影響。
例如,拜登2021年決定從阿富汗全面撤軍,當時的美國人其實將阿富汗視為另一個「國際政治日常」,然而美軍撤離過程倉卒,造成大量混亂的畫面深入美國人心。其支持率在撤離阿富汗後急挫,出現了支持度比反對度低的死亡交叉,至今從未恢復。如今特朗普對於民主黨政府的政治攻擊主軸之一,就是過去數年的「世界大亂」。若然中東戰局急速激化,這無疑將遙距呼應特朗普的競選宣傳策略。
再者,相比起阿富汗撤軍,中東局勢更有可能在選舉日前引發油價大漲。拜登10月3日僅說一句「正討論以軍會否襲擊伊朗石油設施」,隨即刺激油價飆升。因此,人們擔心以軍的行為單是加深外界對地區局勢的憂慮,已足以大幅度影響油價,直接牽動民主黨政府的最大失分項目之一──通脹。
內塔尼亞胡保守「買兩邊」
綜上所述,以色列對美國政壇、經濟擁有巨大的影響力,再加上其屢次做出難以預料的軍事行動,幾乎沒任何外部勢力能阻止內塔尼亞胡突然向美國送上「十月驚奇」。
然而,以色列對伊朗按兵不動超過三週之後卻主動選擇了一個相對克制的選擇,只象徵式對伊朗多地的軍事目標發動一連串攻擊。以方隨後更強調,這輪攻勢只針對伊朗軍事目標,而非核設施或油田,顯示出其暫無意再升級局勢。
以軍這次「表演式」攻擊可以說是拜登政府外交努力奏效,在經過數月的「勸告下」,以色列終未有再發動出人意料的軍事行動,如外界所願放棄激烈報復伊朗。
以軍的行動對選情來說卻近乎是沒有影響,賀錦麗與特朗普在民調上依然不分勝負,選民對於以巴衝突的觀感也未有因此而作出重大改變。
外界此前認為,內塔尼亞胡政府理論上應該更支持特朗普,後者不但曾多次暗示支持以軍的大規模軍事行動。而且更重要的是,他與內塔尼亞胡對「解決」以巴衝突的最終方案不謀而合,雙方皆對由以色列佔主導的實然一國方案持開放態度。
因此人們於26日前預測,如果以色列有意透過「十月驚奇」支持特朗普,它很可能會對伊朗進行高強度打擊,尤其是針對伊方的核設施、及油田。
此舉迎合特朗普的外交敘事,向世界證明民主黨的無能,大大打擊賀錦麗在國內、外的聲望。而且這種攻擊勢會使油價急升,讓幾乎人人開車的美國選民即時在加油站外看到自己「荷包縮水」,不難預測選民在這情況下,會在選舉中狠狠地懲罰執政的民主黨。
然而,這絕對會招致民主黨陣營的不滿,如果賀錦麗挺過「十月驚奇」成功當選,以色列未必再能夠輕易獲美國支持,尤其是賀錦麗在表態上比起拜登對以色列更強硬。
再者即使賀錦麗真的敗選,拜登直到明年1日才正式卸任總統一職,難保此刻再沒有競選壓力的他不會在這段時間,以武器禁運、承認巴勒斯坦國等外交手段報復以色列。
美國時任總統奧巴馬(Barack Obama)就曾在2016年底卸任總統一職前夕,在聯合國安全理事會指控以色列興建殖民區有違國際法時,指示與會代表投棄權票,並拒絕用否決權偏坦以色列。
當然,這樣也不代表以色列偏好賀錦麗,以色列倘支持賀錦麗當選總統,大可以將攻擊延後至大選後,甚至表示願意和談或停火作為支持賀錦麗陣營的「十月驚奇」。
可見,以色列似乎也擔心,拖延報復伊朗至美國大選之後或會被特朗普陣營詮釋為替民主黨助選。
內塔尼亞胡是特朗普在任時期最親密的政治盟友,然而這種關係於2020年一度破裂。當時特朗普仍在質疑2020年大選的結果時,內塔尼亞胡卻迅速祝賀拜登勝選,招惹特朗普的不滿,直到2024年兩人才正式冰釋前嫌。
因此,內塔尼亞胡這次決定可說是一種「買兩邊」的策略,避免得罪美國兩黨任何一方。賀錦麗當選,以色列最小能繼續維持一段自己佔主導地位的關係;若特朗普當選,只要和他本人保持友好關係,以色列就獲得一個全力支持自己的盟友。
內塔尼亞胡這樣做是不是一個明智之舉,可能要到大選後才能夠得知。隨着10月的結束,11月的到來,似乎已再無其他突發政治事件,在影響力、不可預測性方面能超越以色列報復伊朗的潛力。
經三輪轟炸之後,以色列軍方於當地時間10月26日清晨,宣布結束對伊朗報復襲擊。經過一夜爆炸聲之後,伊朗民眾在詭異的平靜中迎來黎明日光。在地球另一邊剛入夜的美國,總統選舉的「十月驚喜」也消失在黑暗之中。以、伊人民在硝煙之中鬆了一口氣,但面對緊張選戰的美國人民卻還未能安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