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約75周年峰會:最後一次五年慶?

撰文:葉德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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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9日,北約成立75周年的峰會在華盛頓啟幕。為了隆重其事,拜登(Joe Biden)在離白宮幾個街口的北大西洋公約簽署地安德魯·梅隆禮堂(Andrew W. Mellon Auditorium)迎接各成員國領袖。

這次盛會本來是慶祝美國領導西方世界有成的時刻:在俄烏戰爭爆發之後,連曾經質疑北約「腦死亡」的法國總統馬克龍(Emmanuel Macron)也不得不承認北約的價值,如今在法國勢力大漲的極右國民聯盟(RN)也表明要等到俄烏戰爭結束之後才會再次退出北約的整合軍事指揮機制(法國1966年退出,2009年重新加入)。更不用說,俄烏戰爭導致瑞典、芬蘭兩個中立國加入北約,作為聖彼得堡出海口的波羅的海幾乎變成了北約的內海。

然而,自6月27日美國總統辯論以來的「換掉拜登」運動,卻為這場北約峰會蒙上陰影。

7月9日的北約峰會國家領袖合照(Reuters)

一方面,本來焦點在於跨大西洋軍事同盟和加碼烏克蘭援助的三日峰會,變成了拜登展現自己還有生命迹象的國際外交舞台。喜歡把美國政治當作「真人秀」追看的歐洲精英們,難不對拜登的一舉一動以放大鏡都仔細分析、私下評頭品足。

他在首天迎接各國領袖時的簡短演說普遍被認為「高分過關」,但是--很重要的一個「但是」--他是看着讀稿機照稿讀的。

一場北約峰會的焦點竟然是一個美國總統能否成功把兩句句子串連起來,如果是小說情節的話也會被嫌荒謬,但這卻是現實。

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美國民主黨的「換登」運動,以至拜登本人堅決不退的態度,隨着民主黨全國黨代表大會迫近,大大推升了特朗普(Donald Trump)的勝算。

7月9日,拜登在峰會上發表了頗具神氣的演說,不過他的最大考驗還在於7月11日沒有讀稿機的個人記者會。(Reuters)

特朗普就算不是一個孤立主義者,也是一個單邊主義者,曾批評北約「不合時宜」,也經常利用北約部份成員國國防開支不足GDP 2%標準來向它們開火,稱他「會鼓勵」俄羅斯對這些國家「做任何他們想做的事」。

如今北約決定用前荷蘭首相呂特(Mark Rutte)來接替即將卸任的北約秘書長斯托爾滕貝格(Jens Stoltenberg),其一大理由就是人們認為呂特能「搞定」特朗普--在2018年的北約峰會上,特朗普曾在討論烏克蘭和格魯吉亞的會議上發難,將國防開支不足的北約成員國逐個點名大罵,導致議程馬上改變,幾乎除國家領袖之外的官員都被趕出會議廳,最後由呂特出面直接跟特朗普對談(當時德國總理默克爾、法國總統馬克龍都不願意擔當此角),才免除了峰會停擺的尷尬,他還給了一組特朗普事後可宣稱全靠他才促成北約成員國增加國防開支的數據。

在俄烏戰爭之後,歐洲國家大多都警覺到國防的重要。根據斯托爾滕貝格的說法,本年將有23個美國以外的北約成員國國防開支達至GDP 2%的水平或以上,數量遠超2018年時的6個國家。

前荷蘭首相呂特將接任北約秘書長。(Reuters)

然而,特朗普的北約政策,似乎已不再是像其首屆任期時要求各國花更多資源在國防上(按:也即是同美國國防企業購買更多武器)那麼簡單,而是從根本上改變北約的防衛同盟性質。

首先,根據特朗普的國家安全幕僚的說法,未來的特朗普政府將會減少美軍在歐洲的戰鬥部隊,雖然美國會繼續營運各個軍事基地和提供核保護傘,但美國對於歐洲安全只會擔當緊急事態的支援角色。

同時,特朗普也計劃將北約聯防條款「重新解讀」,將北約國家分成兩個級別,國防開支不及GDP 2%的成員國將不會獲得美國的安全保證。雖然北約第五條通常被解讀成「對一個成員國的攻擊就等同於對所有成員國的攻擊」,但條款文句卻沒有真的要求成員國要用軍事力量回應對其中一個成員國的攻擊,因此有頗大解讀空間。

7月9日,拜登向北約秘書長斯托爾滕貝格頒授總統自由勳章。(Reuters)

這種做法將會完全扭轉北約的聯防性質。聯防條款的效用從來就只在於一個「信」字,只要其他國家相信,北約國家才能達至不花費分毫也能保證國家安全的功效。當美國對於北約盟友的防守信任受到質疑,北約將失去其對成員國的最大價值,而變成一個跨國軍事合作平台,再非一個防衛同盟。

這也許是部份特朗普支持者想要見到的發展。他們一直認為從艾森豪威爾(Dwight D. Eisenhower)以來,北約的歐洲國家已經在搭美國的便車。以往美國的最大地緣政治對手是蘇聯,這尚且可以接受。但今天,俄羅斯連威脅整個歐洲的實力也沒有,沒有人相信今天的俄軍能夠閃電戰進入波蘭再迅速打到法國的海灘上;而美國的最大地緣政治對手也變成了中國。

因此,即使是被視為是跨大西洋主義者的拜登,也一直試圖將北約的跨國軍事合作部份擴展至印太地區。日本、韓國、新西蘭的領袖都會出席這次北約峰會,是三國連續三年派領袖出席,而澳洲也會派出副總理出席。在美方力推之下,這次北約也同與會的亞洲國家啟動了多個軍事層面的合作計劃。

在台下的拜登也不忘同人交談,展示自己的活力。(Reuters)

對於北約轉向亞洲,歐洲當然有重大反對意見。法國就曾出面阻止北約在日本成立辦公室。美國對此當然甚為不滿:美國的國防開支是德國的10倍,佔北約整體國防開支的68%,歐洲憑什麼阻止美國利用北約來推進它的地緣政治戰略?

俄烏戰爭的問題,將會是北約內部美歐矛盾的試紙。特朗普明顯希望以收回軍援作為威脅,施壓烏克蘭割地求和同俄羅斯談判,但歐洲的主流觀點依然是不能讓俄羅斯以武力改變烏克蘭的疆界,連曾經收受俄羅斯銀行貸款的法國極右國民聯盟(RN,當時稱國民陣線)如今也支持援助烏克蘭,只不過沒有馬克龍不排除派兵和供應戰鬥機般進取。

對於東歐國家而言,俄羅斯是個切身感受得到的安全威脅,讓烏克蘭加入北約,對它們而言是一個地理上或戰略上的緩衝,至關重要。但對美國而言,至少在特朗普的支持者眼中,讓烏克蘭加入就相當於增加一個搭美國便車的高戰爭風險歐洲國家,對美國一點好處也沒有。

就連拜登,今天也拒絕為烏克蘭加入北約提供明確時間表。

2024年6月22日,美國前總統、共和黨總統候選人特朗普(Donald Trump,又譯川普)出席在美國賓夕法尼亞州費城舉行的競選活動。(Reuters)

美國地緣政治利益的轉變,決定了北約已經變成一個不合時宜的軍事聯盟。這同過去的蘇彞士運河危機、越戰,甚至是美國入侵伊拉克的美歐分歧,以至其所造成的北約內部矛盾都不同。

特朗普勝選與否,北約已完成其歷史角色的事實也不會改變。只不過,如果有特朗普作為推力,5年之後,北約即使依然健在,但很可能已經沒有什麼值得大肆慶祝的理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