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俄羅斯後 歐洲反思不能再失去中國

撰文:外部來稿(國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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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到訪法國前五天,我趁着午間沿着艾菲爾鐵塔、凱旋門、協和廣場、羅浮宮、巴黎聖母院「黃金三角線路」慢跑,沿途看到熙熙攘攘、借五一假期來旅遊的中國人,整個巴黎在漸漸恢復了疫情前「到處都是中國人」的盛況,塞納河左岸的舊書商販們還友好地向我打招呼,連日陰雨後的陽光讓「巴黎藍」變得更美。

本文獲《觀察者網》授權轉載 作者:中國人民大學重陽金融研究院執行院長、中美人文交流研究中心(教育部)執行主任王文

這份較為輕鬆的心情,也貫穿在巴黎參加八場人文交流、論壇活動、智庫對話的始終。與過去半年兩次訪法經歷相比,類似情緒放鬆、平等交流、相互傾聽的氛圍是相當難得的。

法國主流人群遲早會懂你的良苦用意

2023年9月,我在疫情後第一次訪問法國多家智庫與相關機構。當時巴黎街頭的中國遊客還很少,來巴黎的中國學者更是稀缺。四年未見,令彼此交流顯得生疏和緊張,加之俄烏衝突導致歐洲各國通脹,法國人一股腦地把怨氣都撒在我身上,抱怨中國偏袒俄羅斯,批判中國人權、新疆、西藏,接待有時連杯水都沒有,有的法國學者聽我平和回應後、反告我不謙遜。

12月再次訪問法國,參加第五屆中法二軌高級別對話,情況有所好轉。此時,雙方唇槍舌戰,互有攻防,來參加對話的20多位法國代表對於中方講述中國營商環境提升、低碳發展、勸和促談時,不再反應激烈,而是開始冷靜下來傾聽中方對形勢的剖析與真誠的建議,不少還會表示收穫很大。

這一次,則完全不同。最有趣的場景是,在第二屆中法全球治理論壇上,我很直率地講了幾個在法國一般會被視為「政治極度不正確」的觀點:

「我是本場唯一一位去過俄烏戰場的學者,經過70多天21個俄羅斯城市6次實地調研,我必須告訴法國朋友真話,歐美國家不要幻想,靠給烏克蘭一些軍事武器就能打敗俄羅斯。」

「現在最關鍵是停戰。中國已經為此做過很多,除了官方斡旋外,在烏克蘭東部地區還有許多中國商人在做貿易,滿足烏克蘭人的日用商品消費。中國也沒有像美國給烏克蘭武器那樣給俄羅斯武器。全球70%左右的無人機都是中國造,但中國對俄羅斯的無人機出口管制是非常嚴的。」

「中國與俄羅斯做的只是普通貿易。如果真是給俄羅斯軍備支持,可能戰場就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了。從這個角度看,只有中國,才是真正在勸和促談。」

此時,場下一些法國參會者頻頻點頭。我坐回位置後,身邊的一位法國媒體嘉賓悄悄地對我耳話:「你說得很對,法國主流群體遲早會懂你的良苦用意的。」這位法國嘉賓接着幫我做的法國社會近半年來心理變化的分析,應和了在法國5天接觸到30多位法國學者與專家的共同感受:歐洲在反思。

美國「拉歐遏華」的策略不會成功

烏克蘭危機25個月之後的歐洲,顯然已經愈來愈沒有耐心。儘管「政治正確」和「貴族姿態」讓法國、德國等歐盟領銜國家的社會主流仍保持着對烏克蘭無限支持的姿態,但在公開媒體與私下交流中,會時常聽到愈來愈多智庫與媒體的反思。

有的歐洲媒體在批評美國對歐洲事務插手以及北約五次東擴釀成的惡果;有的在反思制裁俄羅斯的無效以及俄羅斯終究不可能被打敗;更多人在反思,危機導致歐洲能源價格上漲與嚴重通脹危機,加重了民生負擔。法國調查機構益普索集團的研究顯示,70%的法國受訪者不再吃新鮮水果和蔬菜,原因是「太貴了」。《費加羅報》調查顯示,部份法國消費者不再購買奢侈品品牌服裝,轉而選擇價格低廉的超市自有品牌。

經濟!經濟!經濟!歐洲比任何時候都渴盼着經濟的復甦,這正是愈來愈多中國遊客重回巴黎、柏林、羅馬會令歐洲文旅界興奮的重要原因。歐盟成員2024年經濟增長不會超過1.5%的事實,更令愈來愈多的歐洲人意識到,回歸經濟增長與民生福祉,才是當下歐洲的當務之急。

5月第一週,我在法國、德國、比利時參加了十多場活動。感到欣慰的是,我幾乎沒有聽到任何歐洲人講「與中國脫鈎」,「去風險」這個替代詞也幾乎很少被提及。法國、德國頻繁提到的是中國「產能過剩」。

中國不喜歡這個詞,它與基本事實不符,也不利於中歐未來的合作。不過,在我看來,「產能過剩」對「脫鈎」和「去風險」的話語替代,暴露了歐洲人內心的焦慮與妥協。中國在新能源汽車、光伏產業的迅猛崛起,讓一向以低碳自居的歐洲人自慚形穢。

歐洲不得不承認,在氣候變化應對上,中國正成為全球領銜者。中國清潔電力(可再生能源和核電)已超過全球40%,中國新能源車產銷量已超過世界的60%,中國產的太陽能電池板超過全球總產量的80%,中國還建成了世界規模最大的綠色融資體系。

儘管中歐貿易與投資面臨着意識形態與地緣政治的衝擊,但與歐洲朋友的交談中,我聽到更多的不是對中國無底線的批判,而是對中國無上限的需求。

歐洲希望有更多中國遊客來到歐洲,希望中國參與烏克蘭危機的調停,希望與中國一起推動低碳發展與氣候變化的應對,還有包括在非洲的第三方合作、中歐投資協定的盡快落地、新能源車與光伏的合作等等。

儘管時常有歐洲政客公開高調地揮舞着自己對中國的拳頭,但他們內心很清楚,歐洲離不開與中國經濟合作的貢獻。

愈來愈歐洲人變得清醒,失去了俄羅斯之後,不能再失去中國。

這些反思正在促使歐洲加速「右轉」。2024年歐洲議會選舉,極右翼民粹主義政黨表現愈來愈突出。在荷蘭、瑞典、意大利,一貫被視為極右翼民粹主義代表的人物或政黨已上台執政或者參與執政。在法國、德國、芬蘭、葡萄牙、丹麥,極右翼民粹主義政黨的支持率都在持續走高。

絕大多數中國人都看不懂歐洲左轉或右轉到底意味着什麼,更不願干預歐洲的政治選舉。但歐洲右翼們極力想回歸自身發展、推動經濟增長的意願,卻是值得肯定的。

更令多數歐洲人感到不安的是,如果2024年特朗普重回白宮,那將是巨大的衝擊。但另一方面,那也意味着歐洲將繼續走在戰略自主的道路上,更宣告着拜登政府試圖拉攏歐洲共同遏制中國的失敗。

在OECD(經合組織)巴黎總部和德國阿登納基金會,我都提了一個問題:你們真相信所謂「中國經濟見頂論」以至中國經濟總量未來不會超過美國嗎?歐洲投資難道真的想離開中國嗎?得到的答案都是否認的。

由此更讓我確信,愈來愈頻繁的人員往來,會讓包括法國在內的歐洲人對中國的看法擺脫美式思維,重回務實主義的正軌。這正是我對中歐交往未來感到審慎樂觀的原因。

歐洲與美國是不同的

儘管仍有不少觀點認為,馮德萊恩領導下的歐盟是美國的附庸,但在實地調研中,無論是法國人、還是德國人,都會對這點非常敏感,都會很堅持地說自己是戰略自主的。

客觀地講,儘管歐洲與美國同屬西方文明圈,但歐洲與美國的確是不同的國際行為主體,即便歐盟內部在國際行為上還有諸多分歧,歐洲與美國之間的差異仍是相當大的。

具體地講,如果說中美之間存在着結構性戰略競爭矛盾、許多分歧很難彌合的話,那麼,中國與歐洲之間實質性的戰略衝突並不多,能夠縫合的差異則更多。比如,中歐雙方都有悠久的文明傳統,都偏好於綠色發展,都努力推動着區域和平與穩定,都追求着公正、平等、合理的國際秩序。本質上看,歐洲缺乏足夠的驅動力來構建對華全面戰略競爭關係。

中國媒體中常常把「歐洲、美國」統稱為「西方」。如果「西方」只是一種批判對象與外部力量的指涉,這個詞當然是成立;但如果將其視為政策的指向,那麼「西方」的概念其實是空洞的。嚴格地講,並不存在所謂的「西方對華政策」一說。然而,如果我們沒有區分好歐洲與美國,很容易就把兩者反向倒逼到一塊,捏箍成了統一的「西方對華政策」。

由此看,中國對歐洲的研究與對策就應該更加強調變化,並相對於即時的變化進行對歐政策的引導。

比如,在這次實地調研中,我發現,法國對烏克蘭戰事的結果預期,普遍從「俄羅斯必須輸」轉變成了「烏克蘭不能輸」。

過去,許多法國人認為在北約全力支持、上萬次制裁下,俄羅斯必敗無疑,沒想到俄羅斯不僅抵禦住了10多輪制裁,且防禦住了自2022年9月以來的數輪烏克蘭反攻。目前,美國與北約的口惠而實不至,2023年10月以後的巴以衝突轉移了美國支援的焦點,烏克蘭防禦與反攻都變成了強弩之末。儘管法國總統馬克龍宣稱要派地面部隊參戰,但法國人普遍認為,戰場上打敗俄羅斯已希望渺茫,目前的目標是「烏克蘭不能輸」。

但這個目標是不能拿到枱面上的,法國目前仍在表面上保持全力支持烏克蘭的姿態,這些姿態都只是為了保證烏克蘭不能輸得太慘而已。從這個層面上看,中國能夠做的勸和促談空間就變大了。

再比如,法國對中國在國內營商環境、人權發展和所謂「對俄支持」的埋怨、批評甚至憎恨,正在逐漸轉換為對中國推動第三方合作的訴求、對中國積極貢獻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