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祢真係死咗?

撰文:來稿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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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天起床瀏覽最新的時事新聞,都不外乎一宗又一宗痛心欲絕的消息,小至一則高速公路的交通意外造成無辜的人命傷亡,大至一個地區,以及國家的政府管治問題,如近日城中熱話的立法會宣誓問題案件,和中國維權人士劉曉波事件,更甚就是國與國之間的衝突,如伊斯蘭國策動的一連串恐怖襲擊,和北韓的核威脅等等,但受牽連的往往是一群無辜的平民。



看到這些報導,人們不禁紛紛發出哀號:上帝,祢去咗邊?甚至有更激進的苦怨和憤慨:上帝,祢係唔係已經不存在,死咗?

 

看到這篇文章的標題,相信每一個讀哲學或是哲學喜好者都會下意識先想起尼采的「上帝已死」論。尼采本來都是出生在一個虔誠的基督教家庭中,但當他不斷成長時,看到世間上的道德破壞和倫理墜落,而他所相信的神卻沒有試圖改變或解決時,他跟大部分平民一樣,都認為上帝根本已經無法控制人類,祂的權柄也不再存在了。

但這篇文章的標題跟尼采的說法不太一樣。尼采的說法是大大肯定上帝已經 「死」了,這是一句陳述句,也就是說在他心目中,上帝已經不存在世界上,現時的世界只是由人類主宰人類,所有的道德標準和界限都是由人規定,而且這個世界亦沒有絕對的真理;但我卻把他的說法轉成疑問句,設成文章的標題,我因為我確切相信,尼采的觀點,直至今日仍有其值得討論的地方,因此我不會十分同意尼采的說法。



但我也知道這個問題,或是尼采的說法,對於兩類人是會感到有一定的冒犯性:一是無神論者,因為這條問題的前設是世界上有上帝的存在,或是曾經有上帝的存在,只是後來上帝「死」了,但對無神論者而言,在他們心中根本沒有一位真正的神,甚至沒有神這種概念。根據翟剛之前寫的《甚麼是日常語言哲學》一文中提及,即使一句句子的語法正確,但由於句子本身的內容就是錯誤,因此句子本身和句子的否定都是錯誤的。因此對他們來說,上帝「死」了和上帝未「死」兩個結論同時都是有問題的。



第二是所有有信仰的宗教人士,包括基督徒,佛教徒等等,因為幾乎全部的宗教信徒都有自己心中認定的一位神,而這位神也必定是正在控制大局和掌管世界,因此根本就不會參與上帝是不是已經「死」了的討論,因此這個討論也必然會冒犯很多信徒。

但即使是這樣,我仍然認為這條題目是一定有其討論性,甚至以上提及的兩類人都可以參與當中的討論和提出意見,原因有二:

 

1. 這條問題可以讓無神論者和宗教信仰人士更深層的反思:無神論者或宗教人士可以透過質疑和思考與贊成上帝已死的人士作辯駁,不但增加其討論的趣味性,也可以更加鞏固和肯定自己的信仰核心,信仰其實是一種挑戰,因為幾乎所有宗教信仰都是對未見之事一種「信心」的見證,追求過程必然艱辛和痛苦;而且,這條問題亦可能反映了現今宗教的弊病,為甚麼尼采,這個曾經熱誠追求上帝的虔誠基督徒,竟會反過來開始質疑自己心中的神和整個宗教,到底現時的宗教信仰存在甚麼問題呢?這也是不是現今所有宗教所擁有的通病呢?實在值得深思和討論。

 

2. 這條問題亦是大部分人心中所思考的問題:面對大大小小的悲痛消息,相信我們具備一點良心的人,也會感到憤慨和傷痛,我們也許會問:到底這是誰造成的過錯呢?是我們人類,還是上帝?但如果真的是人類,慈悲和公義的上帝該不會繼續容忍世人犯下的錯誤吧,那為何上帝還沒有審判世人呢?哪麼造成這種局面的是上帝吧,但這也不是跟我們所認知的神有極大差別?上帝原來是殘酷不仁的神…… 還是上帝真的只掌管過去,現在已經「死」了呢?我相信每個人都想得到這問題的答案。

 

沒錯,我們今天討論的是尼采提出的宗教哲學理論,但在討論宗教哲學前,容許我先澄清一個觀點。有人認為宗教和哲學完全不能相提並論,因宗教是感性的,而哲學是理性的,兩者根本水火不容,但真的是這樣嗎?我認為這真的是以偏概全了。難道宗教真的是完全感性的嗎?哲學又真的是完全理性的嗎?歷史缺乏引證和理論,能成為歷史嗎?正如宗教也有理性的一面,它亦強調歷史、理論和實踐,否則盲目跟隨是叫迷信。哲學又真的是完全理性嗎?所有人都是感性的動物,如果缺乏人與生俱來的感情,又怎會不斷提出一系列學說,來研究我們的人生和世界呢?所以,宗教和哲學相提並論是絕無問題,這也會是一個十分有趣的討論話題。

尼采的「上帝已死」論

 

尼采的「上帝已死」論十分複雜,導致我們容易誤解。若我們搬字過紙,認為尼采真的說上帝死了,這只是一種形而下的觀念,如果單單形而下直譯尼采的意思是上帝真的死亡了,哪未免太過片面了。在尼采的一篇著作《The Gay Science》中,尼采有這樣的一句話:

 

“God is dead! God remains dead!

And we have killed him!

How can we console ourselves, the murderers of all murderers!”

 

尼采不斷強調我們殺了上帝,但我們如何殺死了上帝?尼采並沒有直接回答,我嘗試用一本書解答這條問題。劉小楓《尼采在西方》一書中引用尼采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我所創造的上帝啊!是人的作品、人的荒唐,一切上帝都是這樣……你們所追求的真理,一切都在人可思考、可見、可感覺的東西中被改變,你們叫做世界的東西,首先理應是你們所創造的東西,這本身應該成為你們的理性、圖像、意志和愛。」用自己文字解釋,就是我們的理性中已經有神的樣式,但這不是真正的神的樣式,只是人類自己產生的理論和思維。也就是說,這個上帝根本只是自己幻想出來的上帝,而這種幻想是建基於個人的恐懼和罪惡感,但真正的上帝可能根本與我們所想的完完全全地背道而馳。

 

即使尼采宣告「上帝死了」,但他個人認為這個宣告是為眾人帶來盼望。首先,尼采表明上帝的死是解放了一群熱愛知識的人,使他們可以進行新的體驗(劉小楓《尼采在西方》P.219),因為他們的思考不再局限於聖經(或其他宗教書籍)這些典藉中,而可以大膽地提出新的學說,所以對知識分子的利益最大。其次,尼采亦認為人類即使沒有了上帝,也能尋找自己心中的真理,宗教只是一個限制和逃避,令人缺乏創意和冒險的精神。

 

個人認為,尼采的這個宣告其實也是對基督徒(或有宗教的人士)的不滿的一種表示或發泄。美劇電影《Newsroom》(第一季)中講述,一名政治候選人不斷用上帝的名義,說自己「按上帝旨意」參選議員,遭受一名女記者的抨擊:「上帝的聲音是甚麼樣的?」、「祂原本的說是如何說?」,「上帝用甚麼什麼語言跟你說話?」等等。可能早在尼采的時代,基督徒(或有宗教的人士)就已經不斷濫用上帝之名,遭受群眾的不滿。萊斯大學哲學博士(現任神學教授)Roger E. Olson 在《Questions to All Your Answer》中講述現今的美國福音派信徒都會熟悉和認同「耶穌就是答案」這口號,但非基督徒對此的反應卻是不耐煩和嗤笑,例如回應「現今的罪惡從何以來」時,很多基督徒會說這是上帝的旨意,但上帝又真的會製造罪惡讓我們承受嗎?這一切的罪惡又真的是上帝給我們的試探嗎?面對這些問題,相信很多基督徒都會是人云亦云,或選擇避而不答,或用「耶穌就是答案」這類口號來嘗試逃避問題。

美劇電影《Newsroom》(第一季)中講述,一名政治候選人不斷用上帝的名義,說自己「按上帝旨意」參選議員,遭受一名女記者的抨擊:「上帝的聲音是甚麼樣的?」、「祂原本的說是如何說?」,「上帝用甚麼什麼語言跟你說話?」等等。(電視劇照)

這也正正符合尼采的觀點,就是我們根本對自己所崇拜的上帝不認識,甚至扭曲了自己所信的宗教真正的教義,而我們所崇拜的只是根據自己人類所定的標準而模造出來的上帝,所以才對整個宗教失去信心,甚至質疑自己的信仰。這也是我對尼采說的「we have killed him」的演繹。

 

尼采在《反基督》(《Antichrist》(44))中這樣說:

 

“In that we observe the most fatal sort of megalomania that the earth has ever seen: little abortions of bigots and liars began to claim exclusive rights in the concepts of ‘God,’ ‘the truth,’ ‘the light,’ ‘the spirit,’ ‘love,’ ‘wisdom’ and ‘life,’ as if these things were synonyms of themselves and thereby they sought to fence themselves off from the ‘world’.”

 

即是說,基督徒所說的神、愛或生命等等的字眼,其實都是要叫我們逃避這世界上的責任,而幻想在天國的景象,這也會令人類忘記自己是世界的主宰和掌權者,而成為虛無的神的奴僕。縱使尼采這本書所針對的對象只是基督教,但其實他認為他自己的想法是在每一個宗教都十分適當。如針對佛教的《道德系譜學》和《尼采之於佛教的關係和看法》中提及佛教禁欲也是逃避世界的方法,由此證明所有宗教都是局限自己思想的東西,對我們有害無益,上帝「死」了,上帝也應該要「死」。

 

但是,任何事情都有兩面。到底基督徒會如何回應上帝已死的觀點呢?上帝是不是真的「死」了?尼采的虛無主義又和「上帝已死」論有甚麼關係呢?下篇文章繼續探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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