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足專題︱懷孕是不成文禁忌　里昂停薪公關災難揭球員非人道待遇

里昂女足（Olympique Lyonnais Féminin），沒有球員能抗拒的名字。
說起女子足球，里昂的大名響噹噹。球會願意撥出資源大力發展，建立一支橫掃法國本土和歐洲賽的超級強隊，歐聯8屆冠軍，單是近7屆已6度稱霸。作為女足標杆球隊，理應是各隊典範，冰島國家隊前隊長碧玉（Sara Björk Gunnarsdóttir）自揭懷孕期間遭球會停薪和冷對待、最終被迫離隊的經歷，一夜間火燒網絡，一次公關災難，盡毀里昂女足多年建立的品牌。
碧玉的遭遇並非個別例子，雷丁女足隊長艾瑪穆卡迪（Emma Mukandi）不久前亦曾分享類似故事，到連富甲一方的里昂也是如此，才讓世人驚覺女足球員的殘酷待遇。生兒育女是女性應有權利，對職業女足球員而言，卻是不成文禁忌，一聞懷孕二字，人人為之色變。

女足球員心照不宣的禁忌

32歲的碧玉是冰島其中一位最著名女足球員，先後效力禾夫斯堡、里昂兩支頂級女足豪門，7度當選冰島足球小姐、2度榮膺冰島年度運動員，成為國家隊隊長多年，139次代表冰島，今年1月13日才宣布退出國家隊。

她親自撰寫一篇標題為：《當我懷孕期間發生了什麼事》（What Happened When I Got Pregnant）的文章，1月17日上載到網上平台《The Players' Tribune》，碧玉講述2020年加盟里昂、贏得歐聯，讓她夢想成真：「我永遠不會忘記贏得歐聯的感覺——在決賽中入球，與里昂贏得錦標，是我生涯中最自豪的時刻之一。然後我懷孕了。」

2021年3月2日，碧玉發現自己意外懷孕。「最初我只感到喜悅，但現實很快擊倒我。慘了，球隊會有什麼反應？」她指出，在歐洲長久以來球員懷孕都不是一件平常事，即使沒想過放棄這意料之外的孩子，仍存有罪咎感，彷彿會令人失望。當她告訴隊醫和物理治療師，他們幫助她之餘，同時要她將懷孕消息保密。

當時她懷孕5周，為何時告訴隊友躊躇。如常訓練近1個月，對巴黎聖日耳門（PSG）重要一戰前一日，碧玉訓練期間三度嘔吐。到比賽當日，里昂時任主帥華蘇爾（Jean-Luc Vasseur）半場時問她能否後備入替，她只能一反常態地說不。碧玉知道，是時候向隊友說出真相。

她在更衣室當着所有隊友面前公布「喜訊」，當時球會足球總監邦索（Vincent Ponsot）、職員、物理治療師等亦在場。她形容，部分人看來相當震驚，消息消化過後眾人紛紛送上祝福，隨之而來是一堆問題：「因為我是里昂史上首個懷孕後仍計劃歸隊復出作賽的球員。」

「我到底有什麼權利？」

足球總監邦索初時看來表示支持，雙方開會商量下一步。隊醫稱她應停止作賽，加上隊中部分人感染新冠肺炎，她希望回冰島待產，並得到球會董事同意。她清楚表明，產後想重返里昂效力，球隊為她簽署文件辦保險手續，4月1日返回冰島。

放下心頭大石，以為一切會好過來，直到發現球會停止出糧。經理人為她聯絡邦索，初時毫無回應，邦索之後為欠薪兩個月致歉，說會補回人工，但又指由第三個月起根據法國法例不會再發薪。她記起懷孕前曾跟隊友討論到孩子的事情，眾人反應一致：「是的，我們毫無保障。」隊友泰萊（Jodie Taylor）指出，國際職業足球員協會（FIFPRO）正為職業球員懷孕及產假方面努力，她當時並無多想，到里昂停付薪金，她方醒覺：「我到底有什麼權利？」

身處里昂這種大球會，她無想過會有問題。經里人為她連番追討不果，先由法國球員工會介入，然後是FIFPRO。等待由星期變月份，里昂還是沒有清晰答案，只好經FIFPRO提升至國際足協層面交涉。去到這一步，她要面對兩難，經理人告訴她：「如果由國際足協介入，你在里昂沒有將來。」

「我在里昂已沒將來」

理應是一生中最快樂時刻，竟變成孩子與事業只能二選一的困局。球會完全拒絕討論，她人在冰島，大住個肚，想着：「我是否已失業？」碧玉只想好好享受懷孕期，然後拚命努力復出協助球會，球會的冷漠態度卻令她感到困惑、焦慮和被背叛。懷孕期間她一直保持操練，跑步、游泳，每天自費聘體能教練健身。懷孕後回復頂級水平已夠難，還要面對離開家人到外國工作和生活求助無援之苦，盡力保持正面之餘，她不能停止去想：「我在球會已沒將來。」

憂慮持續堆疊，某夜她忍不住跟男友Árni說：「或許我還是離隊吧。」碧玉由4月1日回到冰島直到8月，里昂沒有任何教練和職員跟她接觸，球會沒有查看她的訓練和懷孕狀況，只有部分隊友仍跟她聯絡，隊醫和物理治療師以朋友身份向她問好。

2022年1月，她與男友帶着初生兒子Ragnar重返里昂。碧玉憤怒的同時，亦希望以更強大姿態復出。現實跟她的計劃大大不同，歸隊後，球隊對她的態度180度轉變，讓她覺得有孩子是負累。口頭上承諾給予協助，實際上處處為難，例如不准她帶兒子隨隊前赴作客比賽，認為嬰兒在隊巴或飛機上哭鬧會騷擾其他球員云云。里昂會長奧拿（Jean Michel Aulas）對她不理不睬，甚至沒有正眼望向小小的Ragnar。

奧拿堅持他們跟從法國法律，強調只針對事，不是個人，然後教練邦巴斯托（Sonia Bompastor）跟她說，球隊將來已沒有她的位置。FIFPRO介入的官司去年5月作出裁決，里昂被勒令付還全數欠薪。根據國際足協規定，球員在懷孕期到產假均應獲得全額薪金，里昂決定不上訴。

碧玉決定寫下自己痛苦經歷，因為她認為今次勝訴不止是她一個人的事，「所有希望在生涯期間懷孕的球員，都應該得到財政收入保障。那不是『或許』，或者是不確定詞。」Ragnar如在接近1歲，碧玉去年7月加盟意甲球會祖雲達斯，「我希望沒有人要面對跟我一樣的經歷，我希望里昂知道這待遇不能接受。那不止是生意，而是我作為勞工、作為女性、作為一個人的權利。」

女子足球近年發展迅速，碧玉一路走來，見證設施、投資、比賽水平、球迷數量持續改善，「但現實是，整體文化方面還有很多工作要做，我們值得更好。」

大約一星期前，蘇格蘭球員艾瑪穆卡迪（Emma Mukandi）也在Podcast分享懷孕期間要「扮受傷」的經歷。「當時合約內沒有任何關於懷孕的事情，我不想告訴任何人，以免發生不愉快事件。第10周掃瞄檢查前，我不想告訴任何人，因此要扮作受傷。」

「他們付人工給我，讓我感到必須每天到場訓練，每天我在訓練場也感到壓力。」穆卡迪的女兒2021年11月出生，英格蘭足總到2022/23球季才引入懷孕相關政策，這位雷丁隊長說：「假如周日到來而我找不到託兒所，便不能踢那場比賽。一切視乎你效力什麼球隊，如在阿仙奴、車路士或曼城，能賺得很多錢，設施也一流，生育孩子不成問題；不過聯賽榜數下去的其他球隊，球會CEO的態度更可能像是『無可能，不可能會發生。』」

穆卡迪認為，目前環境讓女足球員對懷孕生育一事，根本連「想都未想過」。以目前情況來看，現役女足球員懷孕例子確實十分罕見，她們絕大多數等到退役才生B。英格蘭2022女子歐國盃冠軍成員韋特（Ellen White），去年8月退役，4個月後即宣布「造人成功」，預產期為2023年4月。韋特這樣的例子，在女足可謂老是常出現。

改變的契機

碧玉與穆卡迪的事例，讓世人驚覺女子足球愈來愈受歡迎之際，球員竟連一些基本權益和相關配套也欠奉。業界對此必須作出改變和回應，不能再扮作毫不知情或避而不談。從樂觀方面看，碧玉今次自揭懷孕經歷帖文一出，網絡反應極大，未夠一天已獲過百萬人閱讀，廣泛轉載並狠批里昂的做法。公眾反應和輿論聲音宏大，盼能推動業界積極改善。

國際職業足球員協會（FIFPRO）成功為碧玉追回欠薪，亦成為業界標誌性案例。正如FIFPRO帖文所言，「懷孕規例在國家層面強制落實和執行，對女足球員和女子足球皆極為重要。」

國際足協由2021年1月開始，落實加強保護女子足球員和教練條例，新措施包括最少14周強制產假，期間最少獲得球員合約三分二薪酬；球員產後復工，球會必須讓她重新融入球隊，並提供足夠醫療和物質支援；沒有任何女子球員在懷孕後應被視作不利條件，從而為足球界別工作女性加強在職保障。

2023年1月起，《01體育》逢周三不定期刊登「女足專題」，歡迎讀者在Facebook、Instagram留言或PM賜教及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