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朗金牌專訪2|三個男人兩面金牌一種默契 「這三年很艱苦」

撰文:李思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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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歷史的巴黎大皇宮,拱型天花恍似漫天星光照耀。劍道上,一個劍拔弩張,一個冷靜自若,決定巴黎奧運男子花劍個人賽金牌誰屬的4分18秒,猶如一個世紀般漫長。
深夜無眠的香港觀眾,心情坐足三次過山車;坐在劍道旁邊教練席的法籍教練Gregory Koenig(Greg),既要提醒張家朗「準備好下一劍,畀唔畀你都好」,又忙着向裁判狂吼,英法雙語夾雜,他的血壓和心跳,大概快到臨界點。
台灣裁判黃皓志打出三個大部份香港觀眾都不明白的手勢,成王的張家朗高舉兩隻手指示意兩奪奧運金牌,敗寇的意大利劍手馬奇(Filippo Macchi)功虧一簣心碎倒地。鏡頭一轉,Greg站在劍道上,他沒有三年前東京奧運扳倒摺櫈再狂衝上台的激情,與張家朗那個12秒的擁抱,是深邃的、實在的、具溫度的。
張家朗接受《01體育》專訪,談到師徒的故事,我們從這個擁抱開始回帶。

《張家朗金牌專訪》
第一篇:關鍵三劍背後 一句話成就世界級冷靜
第二篇:三個男人兩面金牌一種默契 「這三年很艱苦」
第三篇:用奧運兩金改寫歷史 張家朗的下一站,在哪?
第四篇後記稍後推出

張家朗談到與Greg和Maurizio的故事,從這個擁抱開始回帶。(Getty Images)
奧運金牌,是榮譽的故事,更是人的故事。(01體育楊宇翹攝)

2024年7月12日,「巴黎見」。

張家朗比原定計劃更早啟程,是他主動向Greg要求的,「奧運之前,我想專心一點,安靜地最後準備奧運」。他們落腳於一個距離巴黎市中心45分程車程的劍擊館;張家朗說,Greg還未退役的年代,也曾在此處練習。

至於他們以往不時進駐的法國國家隊訓練基地INSEP,由於臨近奧運,法國隊全員加緊備戰,暫時婉拒訪客。

此後十多天,直到奧運開幕前,只曾一、兩次在Greg的Instagram限時動態看到張家朗踩單車機的身影,還有Greg為他剪頭髮。作為社交媒體常客,張家朗在出發那天於Threads留下一句「巴黎見」之後,就主動消失於任何平台。

「我想安靜,不想看新聞,所以沒上Social Media。其實也沒什麼特別,最後準備都是大同小異,比賽前我不能打太多,主要踩單車機、練體能。」

張家朗金牌專訪1|親自逐格解構關鍵三劍 一句話成就世界級冷靜

張家朗金牌專訪3|用奧運兩金改寫歷史 張家朗的下一站,在哪?

奧運前最後備戰,張家朗遠離社交媒體,只在Greg的Instagram偶爾見到張家朗的身影。(IG:coachgreg_hk)

巴黎征途上,同行的除了Greg,還有另一教練Maurizio Zomparelli。這位風趣友善的意大利籍教練,不像Greg有着大鬍子搶眼易認,他的招牌就是一雙成行成市的塑膠涼鞋(除了單對單給劍手「帶課」,Maurizio天天穿這個牌子的涼鞋)。Maurizio 2021年初正式加盟港隊,帶來一套為劍擊運動度身訂製的體能訓練,「我每次都有feedback給Maurizio,他每天為我調整體能訓練,哪個部位不夠、哪個部位太多,例如我想腳有多點反應,他就從細節微調」。張家朗說,比賽之前,他亦會跟Maurizio單對單「攞課」,「Maurizio對我們同樣重要」。

從抵達巴黎到離開訓練基地,再於開幕禮在塞納河上與何詩蓓一起為港隊持旗,直到比賽日步入巴黎大皇宮,張家朗、Greg、Maurizio,對於比賽沒談太多,只是平靜地按部署各安本份,「沒說出口,怕給大家壓力,但我們三個都很清楚,今次去巴黎只有一個目標,就是爭金牌」。

「沒說出口,怕給大家壓力,但我們三個都很清楚,今次去巴黎只有一個目標,就是爭金牌。」(01體育袁志浩攝)

三年前東京千葉幕張展覽館,張家朗扔開面罩慶祝奪金一刻,小眼睛既驚且喜,Greg一手扳倒教練席的摺櫈,一股狠勁衝向劍道上的張家朗,再忘情地東奔西跑,他們都知道,疫情下贏得的金牌,比原定計劃早來了三年。

在Greg於2018年底加盟港隊時,就把劍尖瞄準巴黎。他對運動員說,六年之後,我們一起爭獎牌。

劇情光速發展,爭金變成爭衛冕,張家朗不只改寫奧運男子花劍個人賽68年來的歷史,也成為香港史上首個兩奪奧運金牌的運動員。兩個沉澱澱的圓形各自盛載不同的重量,CHAUMET金牌上的18克艾菲爾鐵塔碎片,是張家朗為Greg一圓家鄉奪金的奧運夢,更是兩人在千日之間的點滴累積。

「這三年其實幾難捱,有狀態不好的日子,也有練得不好的時候,『上量』(即加訓練量)的階段更加辛苦」。歷年來第一次聽張家朗提到訓練難捱,然而具體程度僅止於此,「沒有刻意隱藏,也不必特別去說什麼,最重要是我和教練都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東京奧運,張家朗扔開面罩慶祝奪金,小眼睛既驚且喜。(資料圖片;01體育高詩琦攝)
第一面奧運金牌,比原定計劃早來三年。(資料圖片;01體育高詩琦攝)

去屆奧運,張家朗經歷一輪年少的茫然後踏上劍道,憑勇氣戰勝一日五場激戰,他賽後把自身格言「Don’t Lose Your Way」送給香港人,提醒我們在迷霧之中緊守初心;今屆他則以金牌為目標,然後在漫長的千日備戰中克服無數困難。

路途上,他贏過三面世界盃及大獎賽金牌、一面亞運金牌、一面世大運金牌、一面亞洲錦標賽金牌、一面世錦賽銅牌,然而掌聲背後也有今年亞錦賽兩場大幅領先下被對手反勝,世界盃分站亦曾首圈遭淘汰。這些挫敗未必走進香港人視線,卻是孕育一個金牌選手的寶貴養份,張家朗從中知道,比賽前一星期不能打太多,寧願保持新鮮感,但比賽當日必須比人做多一倍甚至兩倍熱身;對教練定下的訓練計劃,以前覺得只要跟住做就會有成績,「邊會話有自己模式㗎」,現在則是互相探討,一起修正,合力找出最適合的狀態迎接比賽。

「可能大家覺得,『嘩好似好易咁,又贏金牌』,但人類都是從挫敗中學習,失敗過才對問題有感覺。『失敗乃成功之母』並不老套,因為是事實。」

「因為內心覺得好『瘀』將問題擱在一旁,問題會無啦啦唔見咗?下次再出現同樣問題,反而會因為怕『瘀』而愈大壓力,影響發揮,我不想這樣。」

「面對自身不足是了解自己的必然過程,了解自己是最重要的,因為我們要為自己負責。」

「Greg是令我學懂如何了解自己的人。」

Greg(右)與運動員相處的時間,遠比見自己的囡囡多。(李思詠攝)

Greg說過,加盟港隊六年來,與運動員相處的時間遠比見自己的囡囡多,與隊員一起食、一起住、一起訓練、一起聊天,「訓練不是每天10至12或3至5,觀察是無間斷的」,「見到他們的表情,我已能看穿他們心情好不好、有沒有問題」。六年相處的點滴不勝枚舉,今年亞錦賽是一次深刻經歷,一向瀟灑的Comeback King接連在個人賽16強和團體賽4強被反勝,張家朗直言「好Hurt」,他賽後向Greg發了一則短訊:「明明贏變輸,下次唔會,對唔住。」Greg回話:「我係戥你唔開心,唔係你要同我講對唔住。」

問張家朗如何形容Greg,他說是朋友,再側頭思考了5秒——「好難遇到咁嘅教練,佢係一個好特別嘅存在」。

「我們都知道,大家有多努力走到今日這一步。」

巴黎奧運8強,張家朗淘汰主隊的拿霍特。(01體育袁志浩攝)
巴黎奧運4強,張家朗勇挫日本的飯村一輝。(路透社)
巴黎奧運決賽,張家朗面對意大利劍手馬奇。(路透社)

2024年7月29日,巴黎大皇宮,張家朗與馬奇在準備區,等候一小時後的金牌戰。

張家朗喝了點運動飲料,與Greg和Maurizio坐在梳化,一起看柔道比賽轉播。

「緊張嗎?」我問。

「來到這一步,我們都清楚大家一直努力過什麼。所以,不緊張。」張家朗說。

推開大皇宮陽台的拱門,沿着典雅的「榮譽樓梯」(Escalier d’Honneur)走進劍道,一場驚心動魄的決鬥,震耳欲聾的歡呼聲,最終由張家朗與Greg一個勝過千言萬語的擁抱作結,落敗的馬奇只能對着裁判黃皓志喋喋不休。

在此補充一筆,一直甚少出場的Maurizio,與張家朗相擁一刻成功吸引攝影師注意,咔嚓一聲,成為巴黎奧運男子花劍個人賽決賽其中一張美麗圖片,算是給Maurizio留下一份珍貴的禮物。

「其實Greg好易——㗎!我打之前同佢講過,不如今次我試吓整到你——啦!」兩次快要說到關鍵字,張家朗總是頓了頓,把字吞掉了。反覆翻看比賽直播,終在比賽完結後的1分43秒,瞥見Greg用衫角拭淚。

歡笑、淚水。奧運金牌,是榮譽的故事,更是人的故事。

4分18秒,打出關鍵三劍,馬奇落敗了。(Getty Images)
每天穿著塑膠涼鞋的Maurizio(左),終於出場了。(Getty Images)
張家朗感恩遇上Greg和Maurizio,彼此互相信任。(01體育楊宇翹攝)

張家朗專訪系列:八年對談,見證成長

第一回|少年劍神:請忘記亞洲冠軍(2016)

第二回|人大了,在沉靜的空間自省(2018)

第三回|首奪金牌的後奧運自白(2021)

第四回|佛系勝利哲學 潤物細無聲(2022)

第五回|承擔是四個人一個故事(2023)

第六回|東京到巴黎From a boy to a man(2024)

番外篇1|張家朗最想留住的誰和誰(2022)

番外篇2|爸爸媽媽給劍神的信(2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