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約奧運】巴西貧富懸殊成社會隔閡　平民寧煲劇不看奧運

巴西時間8月21日晚，里約熱內盧奧運閉幕典禮在馬拉簡拿球場（The Maracanã Stadium）舉行，表演者載歌載舞，運動員魚貫入場，隨着奧運聖火熄滅，這場世界運動盛事便完結。由馬拉簡拿球場往南走，來到著名貧民區羅辛阿（Rocinha），在過去兩個星期，民眾寧願收看星期一至星期六也播放的《Haja Coração》（有心），或另一個電視台的《Escrava Mãe》（女奴的母親），看爭產權鬥等電視劇情節，也不願意轉台去看一下四年一度的賽事。
巴西普羅大眾對奧運狂熱不屑一顧，與世界期望及政府塑造的情緒格格不入，揭露巴西兩個極端的世界：富者當權者，操控國家、無視其他階層、沉醉盛世項目；貧窮平民則沉迷在電視的虛構世界、以電視劇宣洩現實生活不滿。

巴西大台環球電視網（Globo）在平日晚上會連續播放5套電視劇，每套1小時。香港無綫電視翡翠台的三線連續劇，合共都只有2.5小時，是巴西環球電視網的一半。關於人性愛慾情仇的劇集，周一至周六無間斷播放，而且每套劇有200集，也無阻巴西人煲劇的熱情，9時15分的黃金檔最多可有5,000萬人收看，佔全國四分之一人口，就算是今年的奧斯卡金像獎頒獎典禮都只有3,400萬人收看。

香港電視台為爭奧運轉播權不惜豪花逾億元，在巴西卻有數個電視網絡可轉播，環球電視網是其中之一，而且是當中觀眾最多的，然而該電視台在黃金時段外才會播放奧運比賽，黃金時段仍會繼續播放電視劇。以開幕禮為例，該電視台會直播開幕禮，但在6時30分至10時30分的節目安排則不會改變。

沉迷電視劇　巴西人對奧運不熱情

環球電視網藝術發展部門主管阿爾布開克（Monica Albuquerque）表示，電視台有休息時段，公布比賽重點及結果，但不會停播電視劇。她說：「整個國家也會停止的，這是文化，是生活的一部分，我不能想像沒有肥皂劇的巴西。」難道巴西運動員流淚了也不吸引？「只稍為轉台看一下。」之後又重回電視劇世界。如果巴西足球隊奪金呢？「只稍為轉台看一下。」停了一下，她改稱：「若只是一集，可能也可以的，一集。」

的確，除了足球及沙灘排球，巴西人對奧運項目其實並不特別熱情，相反對電視劇的熱情則突破外人的想像，環球電視網只是按觀眾所需。根據巴西國家地理及統計局數據，2011年當地擁有電視的家庭佔比達96.9%，比擁有雪櫃的家庭佔比95.8%還要高，有64%的家庭更擁有不止一部的電視。有另一個研究顯示，巴西人平日平均每日看4小時31分鐘電視，只有4%的人不會慣常看電視。

有分析認為，巴西的電視劇能反映當地人的現實生活，是讓觀眾沉迷的原因。貪污、收入不公、種族歧視、家庭暴力、愛滋病等是電視劇中最基本的情節，如環球電視網的《Velho Chico》（老弗朗克，意指聖法蘭西斯科河），除了是一套關於愛慾情仇的電視劇，也同時涉及環境、政治等題目。故事講述一個Saruê上校如何掠奪土地及剝削林地的員工。

德州大學教授斯特勞哈爾（Joseph Straubhaar）分析這套電視劇：「這人基本上掠奪所有他能掠奪的資產，累積最多的財富。巴西人都知道他是什麼人，這個國家就是充滿他這樣的政客，部分人更正在追擊羅塞夫。上校使用暴力，在這個節目內就是代表了貪污。」

電視台影響政治情緒　Globo曾撐軍隊

亦有分析認為，巴西連續劇劇情嚴重「離地」。女角色外表亮麗，無論是好人還是壞人，願望都是披上婚紗，生下漂亮孩子，或是成名。即使是普通人，家中也會有管家；與香港某些電視劇僵化情節差不多。即使有劇集是關於貧民區，但與現實仍有距離，政治上來說傾向保守。

不過，無論是貼地還是離地，無可否認的是，電視劇對於巴西人的影響深遠，特別是「大台」環球電視網。環球電視網觀眾佔比34%，排第二的電視台Record僅佔15%。作為拉丁美洲最大的媒體公司，環球電視網的滲透率高，對於社會的影響力甚大，因此該公司的節目選材非常影響民眾的情緒、甚至政治取向。

兩年前，環球電視網承認在1964至1985年間，支持巴西軍事獨裁政權，過濾所有支持民主發展的新聞報道。該電視台表示，現在看來不能不明確指出是次支持是錯誤的，在期間的編輯決定亦是錯誤的。

在這個大台背後的話事人，就是巴西十大家族之一的馬里尼奧（Marinho）。這家族在巴西無人不識，情況就像香港人人都會知道誰是李嘉誠或何鴻燊一樣。

家族富豪掌控經濟　政府不敢得罪

這個傳媒王國最早可追溯至1925年，馬里尼奧（Irineu Marinho）創辦了一份報章，其後兒子羅伯托（Roberto Marinho）繼承了父親的公司，並創立環球電視網，將公司發展成為傳媒王國；現時已傳至家族第三代。1964至1985年間，羅伯托支持軍政府政權，因此當年便利用他的傳媒網絡作為宣揚極保守看法。

1985年巴西過渡至民主體制，當時的反對黨PMDB領袖內維斯（Tancredo de Almeida Neves）被選為總統，當他挑選內閣成員時，獨裁政權成立的新政黨PFL及保守黨推薦與羅伯托過從甚密的馬加良斯（Antônio Carlos Magalhães）出任傳訊部部長，但PMDB反對。內維斯最終無視黨內反對聲音，接受有關任命安排。他表示：「我可與教宗對抗，可與教廷對抗，可與PMDB對抗，可與任何人對抗，但我不能與羅伯托對抗。」內維斯更把任命消息的第一手資訊，讓羅伯托通知保守黨。雖然羅伯托沒有這樣做，但此舉明顯揭示馬里尼奧家族以至環球電視網的地位。

巴西富豪家族控制國家財富不是新聞，《福布斯》於1987年首次公布富豪榜，當時只有3名巴西富豪榜上有名，當中包括羅伯托。現時除了一名富豪仍然在生，包括羅伯托的另外兩人已經去世，但他們的子女繼承了財富，大部分都登上了富豪榜。巴西整個國家的財富增加了，但不代表財富分散了，2016年《福布斯》全球富豪榜上，有31人為巴西人，當中有7人是來自兩個家族的兄弟或父子，馬里尼奧第三代的三兄弟也在其中。事實上，根據2014年數據，當地最有錢的15個富豪家族財富達1,220億美元，佔全國約5%國內生產總值（GDP）。

在巴西，家族企業文化非常普遍，不少更涉足在媒體、銀行及建築服務等與平民息息相關的行業，這些家族的確創造了財富，但「肥水不流別人田」，僅屬留在家族裏面。以馬里尼奧家族為例，第三代話事人的三兄弟，單計三人淨資產合共達129億美元，為巴西最有錢的家族，三人全權持有環球電視網，拒絕將家族生意上市。

美國記者夸德羅斯（Alex Cuadros）觀察巴西多年，他認為巴西看起來有機會成為全球其中一個強國，有不少人變得難以想像的富有，同時有數個家族主宰權力中心。他指出，這不單是巴西的問題，也是全球不少地方的情況，巴西的富豪傳統只是財富與政治權力的極端個案；巴西比較特別的是，巴西政府干預當地經濟不少，很多富豪家庭靠着政府內的人脈獲得財富，甚至會貪污，與美國等透過政治捐獻影響政治的情況不同，但當中的欲望及結果都是相同的：富豪能在整個經濟體系中分得更多，但沒有「做大個餅」。

「我爸是李剛」巴西版 撞死人4年仍未審

夸德羅斯在新書《BRAZILLIONAIRES Wealth, Power, Decadence, and Hope in an American Country》中，以巴蒂斯塔（Eike Batista）為例，講述巴西富豪的極端生活。他曾是全球富豪第7名，2012年他的兒子索爾（Thor Batista）駕駛跑車Mercedes-Benz SLR McLaren，撞死一名30歲工人，他被控誤殺，但遲遲未上庭，同年他更成為父親旗下EBX集團的董事會成員之一。

之後巴蒂斯塔自己也「周身蟻」，他原本聲稱自己不像巴西其他富豪，靠着政府合約及政治人脈創造財富，他是以個人才能賺取金錢。不過事實上，其父親當時就是國有礦企業淡水河谷的行政總裁。提到淡水河谷，香港人或會記得2010年12月該公司在香港發行預託證券（HDR），為首家於香港發行HDR的公司，當時股價近300元，但多年來交投量低，今年4月該公司申請撤回上市，股價僅約40元。

另外他提出的開採石油計劃，也是有巴西政府以資助的低息信貸支持。然而開採油量沒有原本計劃的多，巴蒂斯塔公司EBX的股價大插，他的個人財富亦蒸發至零，更欠下周身債項。最令人嘩然的是，經歷這些後，巴蒂斯塔竟然仍然有錢，今年3月有傳他迷信將價值70萬巴西雷亞爾（約171萬港元）的金幣掉到海中奉獻於大海中的神明，以求轉運。

夸德羅斯表示，這些超級富豪真的活在不同的世界，他們活在極端奢華的生活，而他們實際上對金錢本質完全沒有興趣，對於他們來說，金錢只是用作量度他們所建設的帝國成功程度，他們累積財富的動力猶如直覺，貪心也不足以形容，他們說服自己，自己的利益與大眾利益是相同，因此追求個人財富是為大眾着想。所謂「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這邊廂有跛腳富豪倒錢落海，那邊廂有人連基本生活開支也未能應付。64歲的Marie Auxiliadora說：「我很苦惱，我已經整整一個月未能取得退休金支票，醫院及學校都破爛，到處都有槍擊。他們都花了我們的金錢在奧運上。」她續道：「有錢人玩樂，我們就死了。」

事實上，在里約熱內盧街道上牆壁上，到處都見到有人以塗鴉控訴奧運耗費了這個城市多少資金和資源。富豪發展商及傳媒大享因奧運賺了一大筆，因着奧運而愈來愈多貪污，負責基建的公司及政府官員亦有摻一腳，如那條連接南岸至奧運場的天價鐵路，以及建在政府土地、讓運動員暫住的大廈，之後發展商會改建為豪宅。然而，平民一直沒有在這些基建中得益。里約熱內盧已近乎破產，教師多個月沒有收到薪金，退休人士亦未能得到退休金，大學教授也要親自掃地及執垃圾。政府的應對方式就是「眼不見為淨」，在機場通往奧運場地的道路上，建起色彩斑斕的牆，阻隔遊人看見貧民區的民眾。

財閥及官商勾結的文化已深入巴西政治及經濟中。去年，環球電視網的對手Record播放劇集《十戒》，收視一度跑贏環球電視網，導演Alexandre Avancini表示，這個作品受歡迎，主要是因為時機：「不幸地，我們活於這個年代的巴西貪污問題嚴重，劇中摩西抵抗強權以改變情況，巴西人從故事中看到希望。」巴西要願望成真，或要從電視劇走出來，身體力行抵抗強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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