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瞭望台】分離從來不易　西班牙統獨之間貓捉老鼠

西班牙加泰隆尼亞地區在三年內第二度舉行獨立公投，引發憲政危機。加泰地方政府首長普伊格蒙特（Carles Puigdemont）不理中央政府反對，堅決用盡一切辦法舉行公投，把區內700多個市長拉進政治漩渦，普伊格蒙特本人亦不顧風險，希望達成畢生願望。然而，公投違反西班牙憲法，中央政府在法理上佔盡上風，更動用壓倒性力量阻止投票，造成流血衝突。只不過強硬動用權力也引起了反效果，馬德里政府亦須思考下一步的走法。這場「貓捉老鼠」的遊戲，令西班牙人與加泰人如坐針氈。

「加泰隆尼亞的公民已贏得建立獨立國家的權利。」普伊格蒙特在周日（10月1日）晚發表電視講話，宣布在當天公投裏九成投票民眾支持獨立，加泰將有權脫離西班牙獨立成國。普伊格蒙特表明將向自治議會通報投票結果。《彭博社》報道，根據普伊格蒙特的時間表，他可能在本周內宣布成立「加泰國」，議會將根據今年7月通過的公投法，在其後48小時內單方面宣布加泰獨立。

西班牙憲法法庭早已裁定公投違憲，馬德里政府拒認公投結果。西班牙首相拉霍伊（Mariano Rajoy）周日晚在電視演說中聲言「加泰隆尼亞今天舉行的不是獨立公投，只不過是濫用公投之名」。

  　雙方態度強硬減轉彎餘地

拉霍伊在投票前多番強調，西班牙憲法第八條列明「西班牙有着不可分離的統一」，並授權國家武裝部隊在必要時捍衛國家統一。隨着加泰隆尼亞方面未見絲毫讓步迹象，馬德里政府在法院支持下，逐步採取更強硬的行動，包括搜查報舘及拘捕自治政府官員等。表明要阻止公投的西班牙政府，更向加泰派駐國民警衛軍。

軍警在投票日阻止民眾進入加泰首府巴塞隆拿等地的票站，遇上反抗，最終導致流血衝突，加泰政府聲稱有760人受傷。有民眾在票站外留守阻止警方進票站，但被強行拖離現場，有消息指軍警向示威民眾發射橡膠子彈。

總體來說，對抗場面並未在加泰全境發生，自治政府表示97%票站在公投日開放。據加泰當局統計，共226萬人投票，較2014年公投的230萬低，但今次投票者中90.9%支持獨立，三年前則為約80%。由於反對獨立的民眾多選擇沉默，這個結果也是預料之內。

拉霍伊政府強硬封堵票站，意在削弱投票過程的合理性，一些反獨立組織亦刻意到不同票站重複投票，製造理據質疑公投的公信力。不過，衝突畫面惹人質疑拉霍伊弄巧反拙，一方面令加泰人更覺得「受壓迫」，另一方面也令自身的少數派政府面對下台壓力。在野黨派同聲抨擊拉霍伊，社會黨領袖桑切斯（Pedro Sanchez）譴責暴力，呼籲雙方盡早重啟對話，本身支持加泰人有權公投的「我們可以黨」（Podemos）更要求拉霍伊辭職。

正反雙方這次對獨立的立場似乎都不可動搖，而這次公投引發的社會兩極化情緒亦非三年前可見。這場「貓捉老鼠」的遊戲在公投前升溫的主要原因，源於普伊格蒙特和拉霍伊兩人硬鬥硬，令到雙方的斡旋餘地減少。兩位關鍵政治領袖各走極端的做法，在外人看來可能毫不理智，但若將視角放大到加泰與馬德里政府踏入21世紀後的關係，今日結果或許是意料中事。

加泰領袖一直以來都奉行「條約主義」（Pactism），這是一種結合對抗與談判的獨立策略，最著名的事例之一是憑着西班牙社會黨首相薩帕特羅（José Luis Rodríguez Zapatero）在2003年的競選承諾，在2006年將馬德里和巴塞隆拿的正式政治及法定關係，提升到「民族」之間的關係，但避免了獨立或自決等敏感字眼。西班牙前副首相格拉（Alfonso Guerra）曾形容，那份文件的最終版本「精雕細琢」，談判策略相當有效。

隨着經濟危機爆發，加泰與馬德里雙方的政治關係迅速惡化，雖然社會黨政府到2011年才下台，但政府威信早已深受歐債危機影響，薩帕特羅在黨內支持率跌至10%，社會黨在2011年大選的表現亦是史上最差，拉霍伊領導的中間偏右人民黨（PP）取而代之。人民黨認為社會黨與加泰自治政府的協議違反憲法，2010年就此向憲法法院提出上訴並得逞。自此，加泰領導層放棄「條約主義」，利用經濟危機全力推進獨立進程。

  　資源分配勾起傷痛回憶

誠然，雙方在加泰獨立與否的爭論中，均有意無意將西班牙與加泰之間的經濟、政治等問題化繁為簡，令獨立成為兩地之間的唯一議題，而圍繞經濟問題的爭論，無疑才是兩地關係最核心問題之一。加泰隆尼亞雖然只佔西班牙領土6%及16%的人口，但其經濟貢獻卻佔全國20%，加泰政府長年指馬德里從加泰地區收到的稅款，遠超自治政府分配到資源，指摘馬德里中央不公對待加泰人。

這種分配資源的方法還勾起加泰人的歷史傷痛，因為統治西班牙的卡斯蒂亞人積極在「新世界」（即美洲）拓疆時，已成為卡斯蒂亞一部分的加泰隆尼亞卻被中央政府排除在外，意味着加泰人不能到富饒的美洲發展或營商，令當地在中世紀盛極一時的經濟一落千丈。支持加泰獨立的政團均表示，獨立後地區經濟將會變得更好，因為賺到的錢都可投放於地區發展，不需再上繳馬德里。

在政治上，加泰人的政治傾向亦與西班牙其他地區有出入。內戰期間，巴塞隆拿就是共和軍對抗佛朗哥的最後要塞。時至今日，加泰地區在全國政治上取向偏左，當地還是新興激進左翼政黨「我們可以黨」得票最多的地區之一，甚至在全國近乎一遍藍的2011年大選，社會黨在巴塞隆拿省的選情仍然佔優。政治上與現政府不同，令雙方隔閡更深，無助兩地政府解決圍繞獨立的分歧。

加泰如今單方面宣布公投通過，但它在這場博弈一開始便缺乏法理基礎，又未獲得國際支持，真正獨立的日子幾可肯定還離得很遠。接下來的日子裏，巴塞隆拿與馬德里的互動將左右局勢發展。馬德里政府在公投前近乎武力接管自治區，但國際反應頗為冷淡。拉霍伊上周訪美與美國總統特朗普共同見記者時，後者直斥加泰脫離西班牙的想法「愚蠢」，表明美國不會支持；歐盟對公投的官方立場也偏向馬德里一方，指西班牙民主制度行之有效，國民應基於本國法律解決內部問題。

對2014年的公投，馬德里政府除了宣布公投違法之外，還控告時任自治政府主席馬斯，最終禁止他參與政治兩年。今次雙方態度如此強硬，引人憂慮結局未必如此和平。不過，馬德里方面處理獨立問題時，亦需要「照顧」國內其他分離主義，避免採取過激措施。拉霍伊政府理論上可在獨立公投前後，直接下令取消加泰的自治權，並派憲兵接管，但此舉將會觸動巴斯克、加利西亞等有獨立傾向地區的獨立陣營神經，馬德里當局不會希望巴斯克的血腥暴力抗爭死灰復燃，所以最終公投仍能勉強繼續。

  　各走極端錯失妥協時刻

在加泰與馬德里政府的強硬對抗背後，西班牙經濟部長迪金多斯（Luis de Guindos）上周向英國《金融時報》透露，若巴塞隆拿方面願意在獨立問題上讓步，馬德里願意向加泰政府提供更多金錢及財政自由。迪金多斯又指，現在的馬德里政府更能接受時任加泰政府主席馬斯（Artur Mas）2012年的建議，讓加泰像巴斯克（Basque）那樣擁有完全的徵稅自主權，因為西班牙經濟已比深陷財政危機的當年好轉。

加泰方面目前雖然欠缺法理支持，但這場公投可被宣揚為邁向獨立的里程碑，今後在任何地標上升起紅黃相間、藍底白星的「國旗」，都會是以後宣傳的極佳材料。民間宣傳向來都是加泰一方的強項，獨立公投雖然未獲國際社會支持，但仍獲國際媒體廣泛報道，部分媒體也報以同情，《蘇格蘭民族報》（The National）更於公投前在頭版刊出加泰國旗，支持同樣追求獨立的民族。可以預料，公投後加泰方面會繼續大打宣傳戰與馬德里糾纏。可是與馬德里方面一樣，加泰方面亦不可做出過激行為，因為獨派支持者有不少都屬較溫和的中產人士，任何武裝獨立行動將會對獨派支持度構成極大風險。

喧鬧過後，馬德里與加泰始終要探尋重新相處的方式，這與以前相比必然會有所變化。當前最大的問題是雙方在這場公投中各走極端，錯失了妥協時刻，未來要找到新的共識難上加難。

加泰詩人馬拉加利（Joan Maragall）在1929年寫下著名的《西班牙頌歌》（Oda a Espanya），詩詞形容加泰隆尼亞為卡斯蒂亞人講不同語言的兒子。當時一群加泰知識份子相信中央集權的西班牙，在失去大量殖民地後已毫無意義，要求國家現代化。

經歷長年自治，今日加泰隆尼亞人除了是「講不同語言的兒子」，對馬德里政府的信任甚低，因為經濟、政治及文化等原因高呼獨立。然而國際社會對加泰公投反應冷淡，加泰真正獨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兩地政府未來仍要就統獨問題角力，繼續編寫西班牙分合未完的詩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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