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看水資源】有河流有降雨 印度德里缺水究竟怎麼一回事?
一隻用竹枝和廢棄物搭成的簡陋木筏,在印度亞穆納河的垃圾堆中穿插。木筏上,87歲的Sikander Sheikh盤腿而坐,一邊用手中的木槳撥開水中的樹枝、膠袋和膠樽,然後從暗黑的河水中挑起幾件顏色鮮艷的衣服。老人充滿皺紋的臉上展露出笑容,「這是收穫甚豐的一天。」過去30年他每天都在河裏撿雜物去變賣,平均每月賺得約600港元。
亞穆納河給予Sheikh生計,自己卻步向死亡。亞穆納河是「母親河」恒河最長的支流。眾所周知,印度教徒對恒河奉若神明,深信恒河的聖水能夠洗滌靈與肉。諷刺的是,每天竟有數百萬噸化學物、工業廢料、污水直接傾到被奉為聖河的亞穆納河。這起源於喜馬拉雅山冰川的清泉,慢慢變成暗黑色,有時河面甚至出現白色化學泡沫,多得堆湧到岸上。
亞穆納河全長1,370公里,流經首都新德里所在的「德里國家首都轄區」、北方邦的馬圖拉(Mathura)和阿格拉(Agra)等主要城市,逾6,000萬人逐水而居,賴河維生。在阿格拉,有一條村叫Patti Pachgai,那裏的村民相繼出現關節痛和骨骼變形的症狀。事件鬧大後,印度地質調查局派人到村裏抽取食水化驗,發現氟化物濃度超標四倍。40歲的Tan Singh是其中一名氟中毒的村民,就連如廁都要由妻子攙扶,生活完全不能自理。「我們都是從村裏的公用水龍頭取得食水。喝起上來,味道並無不妥,但醫生說這些水有問題,叫我改喝樽裝水。不過樽裝水太貴了,我們負擔不起。」他對《衛報》記者說。
有錢人對策:樽裝水+過濾器
不止阿格拉,德里也同樣為水發愁。位於德里西南部的Vasant Kunj說得上是中產區。那裏的居民有經濟能力,能夠飲用相對上較衞生的樽裝水。現在幾乎每家每戶都堆放了桶裝水,不過這樣還未夠安全,有些家庭還安裝了過濾器,雙管齊下。
撇除污染,供應是另一個問題,就連首善之區德里也難避免一到夏天便缺水制水,部分地區一天只有一兩小時有食水供應。Vasant Kunj的居民決定不再坐以待斃,索性拿起工具在街上非法挖掘水井;有民眾合力拆走公廁,為的是取沖廁用的廁所水。另一邊廂,婦女聯群結隊拿着橡膠水管和水桶,湧到水車前爭相買水。人無水不行,生意人又可以藉機賺取一筆了,所謂「水為財」不無道理。
滲漏嚴重 德里四成食水白白浪費
不過同樣是Vasant Kunj區,另一處竟有食水源源不絕地湧出地面,原來是供水系統滲漏。印度不少地區的供水設施殘舊不堪,滲漏是家常便飯。發達國家如新加坡,在供水過程中食水只損耗5%。即使是發展中國家,大部分都可把滲漏率控制在兩成以內。然而在德里,竟有多達四成食水在供水過程中滲漏或被盜取。德里市政府近年曾承諾每戶每月可獲20,000公升免費食水,以一個五人家庭為例,每人每天可享有130公升免費食水,可是現時滲漏率高達40%,即是說當局每天必須向每名市民供應216公升食水,才不至「走數」。但德里何來這麼多食水?即使有,潔淨食水也非沒成本的,德里市政府真的有能力為全市免費供水嗎?這個偉大承諾到目前為止都留於空談。
地表水污染得不適合飲用,可是地下水情況更嚴峻。印度是農業國家,多達52%人口務農維生,但全國僅約四成農地有灌溉系統,其餘都是依賴降雨。天會否下雨,人控制不了,農民可做的是加裝管井,確保農田水源充足。印度法律賦予地主在自己農地開採地下水的權利,水泵用的電力由國家埋單,務求催谷農產品產量,但長遠來說,卻付出了沉重代價。
邊水浸邊缺水 管理不善的禍
研究指印度地下水的耗用率在2004至2011年的七年間,由58%上升至62%,導致全國66%水井的水位持續下降,部分地區的水位更逐年下降超過一米。更令人憂慮的是,目前印度所消耗的地下水是全球使用量的四分一,比中美兩國加起來還要多。聯合國估計,到了2050年,印度人口將會突破17億,比起現時人口增加約三分一,意味着對水的要求必定更大,令人擔心地下水消耗殆盡的一天是否不遠矣。
獲得潔淨食水是基本人權,印度的情況已嚴重威脅到人權,但問題是如何解決?澳洲水資源專家Quentin Grafton曾經指出,水源匱乏不止是關乎水,更多時候是人的問題,是決策者冷處理問題而造成的。這正正是印度的情況,舉例說,德里為什麼每逢夏天例必缺水,是降雨量太少了嗎?事實正好相反,每年6月至9月其實是印度的雨季,任何人只要在這段期間到訪過德里,應該見識過溝渠淤塞、街道嚴重水浸的情況。一個雨水如此充沛的城市,竟然會缺水,未免太諷刺吧?原因很簡單:水資源管理不善,再加上缺乏政治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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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水資源管理學權威學者Asit K. Biswas認為無論是推行短期急救措施,還是長遠、具前瞻性的水資源發展策略,首先要建立精確且全面的數據庫。只要有了數據,公眾才會知道問題有多嚴重,才能夠迫使政府化解危機。奈何目前印度連數據庫也沒有,再宏偉的計劃都只是紙上談兵,不能對症下藥。
Biswas指出,建立數據庫後,印度可以從四方面着手解決水危機:
規劃城市發展時要刻意避開濕地,並且在雨量較多的海綿城市鋪設可滲透鋪磚,有利水循環及紓緩排洪壓力。加強推廣使用雨水收集設施。改善供水設施,務求將滲漏率降至個位數字。致力發展「中水回用」技術,即是將洗盥、沐浴和洗衣等污水回收,再利用機物降解技術,令污水變成回用水,用於沖廁和作冷卻工廠機器之用。
人口大國如何管理水?學中國把水當商品
印度和中國同是人口大國和新興經濟體,目前印度僅48%城市人口能取得自來水,中國雖然同樣面對水資源匱乏和污染等問題,但情況沒印度那麼糟,95%城市人口有穩定自來水供應。為何兩國在供水穩定上有如此大差異?首先,中國在興建水利工程上比印度進取,最觸目的項目包括長江上游段的三峽大壩以及南水北調工程。印度目前未有足夠的財力和技術水平去進行興建水利建設,不過在水資源管理方面,中國也有值得印度借鏡的地方。
《香港01》記者訪問了香港科技大學公共政策研究院院長吳遜教授,他是水資源管理、衞生政策改革等方面的專家。吳教授指中國其中一個值得印度參考的是將水務產業企業化,目前內地大部分水務公司都以公私營合作(PPP)模式經營,因此有較大自由度去調整水費,同時獲得國家巨額補貼,令供水廠不致虧蝕外,還有資金改善水質和擴充規模。吳教授說:「印度在水的整體改革上比較落後,一般公眾以至政府都將食水視為國家應當給予國民的基本服務。至於中國就將水看成一種商品,明白水有其市場價值。當然,中國不是要否定食水的公共服務屬性,但從企業化方向出發,確實能夠走得更遠。」
政府提供 vs 用者自付
除了企業化,印度另一樣要做的是推動水價改革。印度的住宅用水要不是完全免費,就是獲政府大額補助。過往包括Asit K. Biswas在內不少水資源管理學學者均認為,印度應實施用者自付計劃,以保證食水安全和供應。吳教授在學術文章中指,要改變印度民眾對水的理解,絕非一時三刻能做到。加上印度貧窮人口較多、食水質量又沒保證,這都為加徵水費增添難度。更重要的是,印度大多數選民認為免費食水是國民基本權利,政黨往往會為了選票而絕口不提加水費,甚至以「免費供水」作為競選承諾。
中國則在控制水價上發揮關鍵角色,並在前年推動水價改革,把水費以三級階梯式定價,採取用者多付的原則,水量最大的消費者支付比基本水價至少三倍的價格,對工業及農業用戶則另定收費標準,確保能夠在不影響經濟動力下,逐步調升現時偏低的水費。
不過印度還有一個更棘手的問題,就是即使聯邦政府有了政策方針,也常遭地方政府無視,正如吳教授所言,「印度最主要的問題是有法律但沒有執法能力……中央跟地方政府之間的權力分配很不合理。在法律上,很多管理水務的主要工作都是由地方政府來負責,然而它們卻沒有足夠能力和資金去執行。」吳教授坦言這個困局很難突破,相信問題仍然會纏繞印度一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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