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觀基辛格】瘟疫蔓延時 「盟軍」盡失的自由主義世界

撰文:林嘉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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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世界秩序正在變動的說法,隨着中國崛起甚囂塵上。但許多人對此不以為然,持續以「靜態」的思想與眼界看待「動態」的世界,甚至避而不見。然而,隨著新冠肺炎疫情全球蔓延,似乎更加衝擊「靜態世界觀」。
4月3日,原美國國務卿基辛格於《華爾街日報》的文章指出:「新冠病毒之後,世界將不再是原來的樣子」。基辛格的結論,多少帶着美國精英對現有自由主義世界秩序的「期許」。值得進一步追問的是,究竟世界秩序的變化有哪些現象依循?其中,被點名「秩序破壞者」的中國是如何看待自己?與之相關的行動者又採取何種方式來應對世界秩序的變動?以上的問題,多維新聞將以「圍觀基辛格」為主題,透過系列稿件加以探討。本文為第一篇。

新冠肺炎疫情是否會改變世界秩序?目前似乎已經越來越難找到質疑的聲浪,但討論「前新冠」、「後新冠」的同時,常常被忽略的前題在於,究竟是肺炎一夕之間改變了世界秩序,還是世界秩序本就在改變,不過是受到疫情這個催化劑加速罷了?

基辛格眼裏的「後新冠」

3月歐美疫情大爆發以降,眾多歐美知識分子驚覺世界竟然「停頓」下來,也紛紛發出了省思,討論「後新冠」世界秩序將與從前不同,而基辛格(Henry Kissinger)無疑是特別受矚目的一位,他4月3日於《華爾街日報》發表〈新冠肺炎將永久改變世界秩序〉(The Coronavirus Pandemic Will Forever Alter the World Order)一文,看法仍可能比較偏向世界秩序因疫情而改變,而非本就在改變。

冷戰時期曾在解凍中美關係上有諸多貢獻、並因為越戰停戰而獲得諾貝爾和平獎的基辛格(左),對於世界許多地方的國際關係都有了解甚至曾經參與。(Flicker@U.S. Department of State)

雖然這篇文章的許多文句實在耐人推敲,但以美國立場為出發點的基辛格,對「自由世界秩序」維護或重建工程的呼喚,主要訴諸的客群顯然乃是與美國有千絲萬縷血統和價值淵源的歐洲。基辛格提到,此後世界將不會如同新冠肺炎前那般了,美國防疫的同時也應預做準備、以求未來能夠發揮影響,如打破(無形的)圍牆、全球合作等,假如未能達陣,後果會如何?他寫道,「如果全球從權力與合法性的平衡中退縮,將導致社會契約在國家層面和國際層面的瓦解」,換言之,其實也就是自由主義國際秩序也會隨之瓦解。

世界變動劇情長片中的幾幀歐洲畫面

單就基辛格着力呼籲的歐洲來說,歐洲難道從來都是一成不變的嗎?雖然花了四年才實踐了公投結果,但2020年1月31日英國脱歐終於成真;此前三天,英國政府也宣布將讓中國企業華為參與該國5G建設,雖然強調「有限度參與」,但也為歐洲投下震撼彈,繼英國之後,德國也傳出要讓華為參加,美國苦心孤詣的勸阻,似乎難有成效。華為在5G方面的技術與成本領先全球,這對於傳統上使用美國技術的歐洲和世界不少地區來說,確實構成很大的糾結。

而更深層的問題在於,歐美之間的利益衝突也越來越大。G7之間的利益糾葛讓2019年在法國西南岸小城比亞利茲舉辦的年會,閉幕時竟破天荒未發表聯合宣言,舉凡伊朗核協議、伊斯蘭國戰俘、甚至是中美貿易戰等議題,都沒能得到一致的共識,反而特朗普(Donald Trump)還在結尾時大聲稱讚G7「團結」,諷刺的是,G7峰會結束不久,東道主法國總統馬克龍(Emmanuel Macron)即在受訪時極具張力地坦言,北約組織(NATO)已瀕臨「腦死」,不能再依賴美國了。

馬克龍的北約腦死說,在歐洲政壇掀起相當的震撼。(AP)

到了2020年2月中的慕尼黑安全會議,歐洲甚至將主軸放在討論「西方性缺位」(Westlessness),年度報告認為就連「西方」(當然是以冷戰期間的北約盟國為主體、奠基於自由主義共同價值觀的國家們)自己都已失去對西方性的共識,以至於西方自己都顯得「更缺乏西方」。隨後疫情大爆發,特朗普在3月12日無預警中斷歐洲交通,更讓歐洲一片錯愕,而他宣布將終止美國對世衛組織(WHO)捐款的前夕,英國才甫承諾捐款2億英鎊(約合2.5億美元)給世衛組織等機構,歐美殊途顯著。

「突出部」記憶背後的自由主義霸權懷舊

基辛格在疫情中的疾呼,矛盾之處也正在於並沒有真的如他所說的那般「糾纏於對過去的爭論只會讓我們更難去做該做的事」。他念茲在茲的1944年突出部戰役(Battle of the Bulge),也折射出對於此次盟軍復刻版「逆轉勝」的期待,背後顯然偏向加固社會契約、啟蒙時代價值觀以及自由主義國際秩序世界觀,這無疑還是帶有某種傳教士的情懷,意圖要將西方發展的政治思想散佈到全世界。

然則,當時主動進攻的納粹德軍早已戰敗,世界也已今非昔比,實踐意圖所需要的能力難尋,特別是國際體系由單極走向多極化發展的潮流難以抵擋。

1944年至1945年突出部戰役時,美軍付出極大的傷亡才得來逆轉勝的成果,如今美國連世衛組織的資助都叫停了。(維基百科公有領域)

誠如被中共視為「中國人民的老朋友」的基辛格自己過去曾警告的,如果中美雙方不能達成和平共進概念,衝突風險可能變得難以控管,但是若要找到減緩衝突的方法,按照米爾斯海默(John Mearsheimer)的話來說,美國必須要放棄持續實現自由主義霸權的這個大幻想(Great delusion),同時應該改為更着力於以現實主義、均勢思維(Balance of power)為基礎的國際政策。

一方面是因為,自由主義的國際推展往往沒辦法蓋過民族主義的反彈以及現實主義的制約,另一方面也是因為自由主義過度介入他國政治發展的脈絡往往會深陷泥淖,更不要說自由主義霸權往往還帶有白人對有色人種的歧視和高高在上的體制優越感,就算已經民主化的有色人種國家,仍未能真的與西方平起平坐。

自由主義國際秩序?它的電話號碼是什麼?

讓我們把視角移回到改變世界秩序的動力,與其說是因為新冠肺炎,毋寧更是濫觴於自由主義國際秩序的瀕臨瓦解,這才是「新冠大流行將永遠改變世界秩序」背後的温床。當然,在「後新冠」時代,各國合作仍然會是重要的議題,基辛格文中也不無透露希望美國再度帶領自由民主陣營之意,然則需要釐清的是,多邊合作並不能跟自由主義國際秩序劃上等號,若將兩者以因果關係掛勾起來,更可能對「後新冠」的國際合作模式產生思考上的盲點。

多年前,面對歐洲的一體化進程,基辛格曾說出一句讓歐洲頗不舒服的話,「歐洲?它的電話號碼是什麼?」,如今那個讓基辛格睥睨的歐洲正在用它自己的方法,來為變動中的世界秩序探索自身的定位。認識未來的世界時,若仍將歐洲與美國綁成一塊硬梆梆的「西方」、甚至據以認為歐美在各個層面都還有一致的利益與行動,這個想象顯然會是幻覺。

這樣的歐洲,如何還能成為美國自由主義霸權的「盟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