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姦殺案平反】逼供、冤獄無人問責　辯護律師揭司法機關不足

本月，繼冤死21年後終得平反的聶樹斌案讓人們百感交集，昨日（12月22日），江西樂平14年前的姦殺案也沉冤昭雪，4名被告無罪釋放。有人說，這是好的時代，也有人說，這純粹是偶然。
香港01專訪了樂平姦殺案的辯護律師王飛，他說，當事人和律師們都認同無罪結果，但不認同司法機關判決，因最終仍沒有推翻4名被告當年口供的合法性，當時掩蓋了真相、甚至讓當事人險些枉死的刑訊逼供，難道沒人要付出代價？
沒有制度性反思，平反就失去了個案之外的意義。

昨日，江西一起14年前的姦殺案經重審，宣判原4名被告程立和、黃志強、方春平、程發根無罪，十餘載冤獄之後，他們終與家人團聚。

據澎湃新聞報道，2000年5月24日，江西省景德鎮樂平市中店村發生一起殺人案，當地一名超市老闆蔣某與隨行女子郝某遇害，後者更遭到強姦碎屍。兩年後，上述4人被抓獲，他們與在逃的汪深兵一同被檢察機關指控為兇手。2003年7月，景德鎮中院一審判處4人死刑。不過，4人一再在審訊時否認作案，並稱遭刑訊逼供。內地檢察機關以「事實不清、證據不足」為由，4次將案件退回公安機關補充偵查，引社會關注。先後有20多名律師為4人辯護，2006年江西高院終審改判4人死緩。

「如果真兇不說，不承認，或是不幸死了，他們會永遠冤下去。」

案件出現轉機是在2012年，真兇方林崽因其他姦殺案上庭，一併承認了此案罪行，惟司法機關起初不願糾錯，甚至公安重新查驗物證，發現現場物證DNA與方林崽完全符合後，又疑深藏報告3年之久。律師、媒體、蒙冤者和家人不曾停止的推進，終讓部分真相浮出。過程不可謂不艱難，2015年5月，律師團只為獲閱卷權，在江西高院在抗議19天之久。

王飛是當事人程立和的辯護律師，宣布無罪後，他高興地一天連發十幾條朋友圈，說要跟着程立和回樂平喝酒。在王飛發布的短片裡，已與世隔絕太久的程立和胸前戴着大紅花，有些興奮地在街上左顧右盼，看着看着，面上突然沒了笑容，有些茫然地抿了抿嘴。若不是堅稱逼供不斷上訴，他恐怕沒命等到這一天。

當事人手腕傷痕未消　法院拒調查逼供

王飛和程立和清楚，想要的結局實現了，但心頭的疙瘩還沒能解開：當年認定4被告是殺人犯，就是根據他們的有罪口供，但他們堅持口供是刑訊逼供而來，長時間吊住手臂，沒有飯吃，沒有覺睡，僅憑意識已經失去時獲得的口供，他們坐了14年冤獄。如果沒有真兇方林崽的出現，他們能平反嗎？刑訊逼供者，不需要反思嗎？

王飛告訴記者，他們對法院提出了刑訊逼供問題，而法院以「證據不足」為由不予採納，「都沒有啟動程序調查，怎麼就認定證據不足？」王飛感到無奈，「法院調取相關資料是很容易的，包括找到同監室的證人，當年提審的筆錄等等，甚至可以通知警察作證。」

以律師們所知，有被告手腕傷痕至今未消，這已是明顯不過的證據，而2006年6月，他們曾在公安提審時詳述遭逼供經歷，如今律師們希望調取筆錄，檢察機關卻堅稱這是內部材料。王飛不解，這作為證明4人無罪的重要證據，為何不能調取？他們只拿到了公安機關提供的部分審訊短片，但「明顯經過剪輯」，從一畫面直接跳到另一幕，為何不提供連續短片？這只加深了律師心中的問號。王飛嘆，「我們（律師）總不可能在辦案機關裡偷偷安攝像頭吧？我們沒這個本事。」

本案另一律師嚴華豐昨日接受鳳凰網訪問時，也提出了同樣的觀點，律師們認為刑訊逼供證據清楚，但法院拒絕調查，這是不可接受的。目前，該篇訪問已被「和諧」。王飛說，法院的論調是，反正也會判無罪，沒必要再做口供認定，這不重要。在他看來，這「很不講道理」。

當事人曾嘗試咬舌自盡

《最高人民法院關於執行若干問題的解釋》第61條規定：嚴禁以非法的方法收集證據。凡經查證確實屬於採用刑訊逼供或者威脅、引誘、欺騙等非法的方法取得的證人證言、被害人陳述、被告人供述，不能作為定案的根據。

法律亦寫明，非法取得的證據應在審理過程中被排除。王飛說，他們曾提出排除當年認罪口供這一非法證據，惟法院堅持，即使不排除，口供與目前驗證的物證有矛盾，結果也沒有差別。判決書中，法院提出，不排除「指供」、「誘供」可能，但不曾提起對當事人造成身體和精神傷害的「逼供」。這還是有不小區別的。

王飛提及，當事人程發根曾因受不了長時間的折磨，嘗試咬舌自盡，因被警方及時發現、掐住脖子而失敗，「他們（被告）完全知道認罪意味着什麼，殺人，強姦，分屍，究竟是（逼供）多嚴重才會承認啊！」而一上庭，4被告即翻供，不斷向外界求助。

法律白紙黑字　逼供緣何屢禁不止？

很偶然的勝利。

王飛這樣描述這起陳年冤案的平反，在他看來，翻案最大原因是2012年真兇方林崽的出現，他的口供和種種物證均毫無疑問地指出了此前的錯誤。在這個基礎上，律師、記者及各界的奔走才能帶來轉機。

不能忘記的一點是，2013年公安機關就對物證做了關鍵的鑑定，卻不曾交出這份可讓無罪者洗冤的報告，直到今年檢察院審查才得以浮出。「如果真兇不說，不承認，或是不幸死了，他們會永遠冤下去。」王飛說。

2016年10月，最高法推出《關於推動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制度改革的意見》，明確提及要防止刑訊逼供，不得強迫任何人自證其罪。王飛相信，司法機關認識到了此前法律的不足，這是好事，然而，這一制度如今在實際操作層面仍問題重重，包括檢方認定無逼供，仍主要靠公安機關寫說明自證清白，實不合理，當被告人堅持自己無罪時，檢方應當展開實質調查，對證供的合法性負責。

王飛提及，如今攝錄鏡頭、智能手機已是普遍不過的設備，留存錄音和錄像很容易。當出現爭議時，應拿出材料接受監督，如今的監督太不足。

「遲來的正義不能算正義，他們15年的人生能回來嗎？幾個家庭的不幸誰能彌補？」王飛律師沉思片刻，堅定道出，「如果沒有民間的推動，不會有最終糾錯，我認為司法自我糾正的能力嚴重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