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震8年】未忘追究豆腐渣 譚作人號召家長上訴代上訪
今年5月12日是汶川地震發生8周年的日子。過去數年，在川震中失去子女的一些家長，一再上訪卻一無所獲，有的甚至遭到打壓。然而，當年力促調查豆腐渣工程的譚作人，並沒有就此打算放棄，提倡以上訴代替上訪，堅持為受害人家屬追討公道。《香港01》記者問曾經繫獄的譚作人：「你相信司法嗎？」「我不是相信司法，但司法是唯一的途徑。」譚作人答。他的太太王慶華則道：「不相信司法相信什麼呢？相信暴力嗎？」
豆腐渣學校是汶川地震繞不開的一個關鍵詞，多年來，家長從未停止過上訪，要求徹查，然而始終毫無結果，不少家長已心灰意冷。既然上訪之路走不通，譚作人認為要尋找新出路。今年4月底，不少家長收到譚作人的信息，呼籲他們改變策略，轉上訪為上訴，以個人名義循民事途徑，起訴豆腐渣校舍的建築商和校方。
「就是一個單純的民事訴訟，不是一個學校，是個人的，不影響穩定。」譚作人說希望家長一個接一個的來，由一生三， 三生五，自下而上施壓。譚表示，之前上訪，官方擔心聚眾影響穩定，在基層建立穩固的維穩體系。但上訴則不同，只是個體行為，可分梯隊慢慢進行，是一個個的個體行動。他相信，對本屆政府來講，錯誤是前人犯下的，「撥亂反正」是得民心的事，何樂而不為？
譚：周永康落馬成契機
2014年，中共前政治局常委、中央政法委前書記周永康倒台。1999年至2002年，周永康任四川省委書記，被一些人質疑是豆腐渣問題的罪魁禍首和阻撓調查的幕後黑手。四川省教育廳副廳級官員林強告訴《香港01》記者，許多校舍都是周永康在位時，為完成普及9年義務教育任務匆忙建成。譚作人稱，震後周來四川「滅火」，當時《南方周末》報道了敢言教育官員林強的採訪，周永康氣得撕了報紙。他認為，當年周永康於6月5日到四川開了3天維穩會，召集了5,000特警，「目標很明確就是對付家長」，那段時間家長被打壓，協助他們維權的黃琦等人也相繼被捕。
隨着周永康落馬，譚作人認為事情出現了新契機。今年2月，譚作人實名寫信給習近平、李克強、張德江和王岐山，題為《關於開展5．12校難調查的公民建議書》。他提出，希望在5．12八周年來臨之前，展開國家級別的5．12地震專項調查，弄清校難的真正原因。
翻案的政治機會
他用特快專遞和掛號信給成都市人大、四川省委、省政府、中央各寄去一份，還親自跑去交給了省人大。「後來省人大給我打了個電話，他說，你送的材料我們很多部門都送了，但他們不收。」譚作人便讓他們將材料就地封存。
數天前，譚作人將上述文件內容，連同媒體2008年禁令前對校舍的調查報道，加以整理，發給了家長和媒體，希望各方再努力。他表示，事件突顯了「體制的一個薄弱點」，不合情也不合理。譚作人告訴各學校家長中的領頭羊，「省市縣領導已換，跟周路線的直接責任人多已下台，此時申冤，是個政治機會」。
譚認為司法改革變審批制為登記制，提供了一個契機，法院若要拒絕立案，要在一星期內出具書面的《不予立案決定書》，講明不予立案原因。「這就將壓力送到法院了，他們不願背黑鍋，就會把壓力傳遞上去，直到中央。」這就是譚的盤算。
譚作人觸怒當地官員的行為，除了調查豆腐渣學校，還有阻止成都的彭州PX巨型石化項目。為了阻止這個可能威脅成都平原生態安全的項目，他想出眾籌的辦法，讓市民，尤其是中產、小資，甚至體制內的人每人捐10元給政府，合力購買這個價值280億元人民幣的項目。
一點一點的嘛，我們中華文化講究打梅花拳，只要對一個點打一百次，一千次，特別是薄弱的部位，那也可能打出一個洞，也可能打倒一面牆。
要示弱不要示威 微小個體逐點推進
早在2008年譚作人力抗彭州石化發起和平保城時，他就覺得，要示弱，不要示威。譚說的示弱，就是不聚眾，不帶頭，不上街，但不放棄抗爭。一個個微小的個體，各自用薄弱的力量向前推動，「示強還是示弱，是看哪一個離目標最近，我覺得示弱更近」，家長上訴也是這樣的事。
汶川加豆腐渣，在百度上已經不再是敏感詞，這個小小的變化令人看到一絲曙光。譚形容，示弱是技術活，要講策略。「樂觀麼？」記者問。王慶華笑說，「只要自己樂觀就行，不要奢望」。譚亦答：「不太容易，但是需要有人去做。」
契機雖然出現，然而譚作人戰友、當年共同調查豆腐渣工程的謝貽卉並不樂觀，認為目前的情勢下，即使訴諸司法也無濟於事。由此一來，家長可能更加絕望，從而造成新的傷害。不過，她表示，對他的工作在道義上予以支持。譚作人嚴肅地對她說：「你現在說話像維穩辦的。」
譚不願放棄，「一點一點的嘛，我們中華文化講究打梅花拳，只要對一個點打一百次，一千次，特別是薄弱的部位，那也可能打出一個洞，也可能打倒一面牆。」妻子在旁補充一句：「但也可能把自己的手打壞了，一點痕迹也沒有。」
挑戰高牆 譚：調查豆腐渣始終須靠國家
川震後，不少校舍在四周安然無恙的建築中轟然坍塌，惹各方關注。若地震是兇手，為何四周樓房都沒事，那些校舍卻瞬間倒塌，奪去了那麼多學生性命？
事實上，就連到底死了多少學生，人們都不得而知。官方給出的數據有6,376、4,737、5,659人幾個版本，2008年11月，現已落馬的時任四川省常務副省長魏宏，說出了令人震驚的「在校師生死亡總數為19,065人」，隨後卻謂口誤。部分官員也想方設法，淡化豆腐渣工程之說。真相被遮掩，何以告慰那些年輕的靈魂？
為了追求真相，譚作人、謝貽卉等人在2008年到2009年間，對死難學生做了3個月的公民調查，想要弄清楚學生死亡的數據和校舍倒塌的真實情況，其間，他們遇阻無數，調查還沒有完成，譚就被指與海外民運人士通電郵談及「六四」，涉嫌「煽動顛覆國家政權」而被定罪，判囚5年。
譚作人和謝貽卉等人發現，在震區2000多間學校中，有20多間屬瞬間脆性倒塌，即在地震開始的數十秒甚至數秒間就粉碎垮塌，這些佔總數約1%的校舍掩埋了85%的傷亡學生。據這份調查的初步成果，傷亡的主因包括校舍設防標準不足，建築質量不達標，校舍選址不當等，與官方給出的「地震是毀房禍魁」不相符。
「還會有愈來愈多的雞蛋」
雖然譚失去自由，但報告未因此夭折。不久後，其他調查者將它整理發布。雖然報告很快被禁，但仍在網絡激起波瀾，惟並未能引起官方採取更多追究行動。
「那個報告是個爛尾工程。」前年出獄的譚作人向記者說，這和他自己有關，當然也因為官員的高壓政策。他語氣堅定，出獄後仍要以卵擊石，矢言為豆腐渣翻案，否則死不瞑目。他相信，「還會有愈來愈多（挑戰高牆）的雞蛋」。妻子支持他，「那個石頭是不太牢固的，體制內的人又不是鐵板一塊，也不是長城」，「他們自己也和災區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必須有更強勢的力量介入才能解決（豆腐渣調查），這個力量只能是政府。
不與體制對立 「調查要繼續要靠國家力量」
這些年，譚一家和無數公安、國保打過交道。譚說，他們的想法有大不同，奈何「腦袋指揮不了屁股，屁股是位子指揮、體制指揮」，然而「有人分裂得很厲害，腦袋走得很遠，也挺痛苦的」。
譚從不認為自己與體制對立，反而和成都的維穩系統間建立了一種互動互信，每個新計劃，他都會先告知國保。他堅信，這份調查要繼續做下去，一定要靠國家力量，需要國家對校舍倒塌問題立項調查，促其走入司法程序。當年的共同起草者謝貽卉也告訴記者，她很愧疚，報告並沒有改變什麼，豆腐渣工程的相關責任人依然逍遙法外，她無法面對那些家長。謝貽卉認為，譚作人心目中的這個「爛尾樓」，必須有更強勢的力量介入才能解決，這個力量只能是政府，且必須是自上而下地一層層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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