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式和平」如何實現 中國政治思想家的新挑戰︱專家有話說
有哪些情勢和挑戰,是當代中國的政治思想家可能會想要有所回應的呢?在我們生存的21世紀中,這個時代的經濟、社會互動都不斷全球化、毫無休止,隨着資本的流動以及新科技的到來,既有國家之間相互依存的程度也大幅上升,許多能深刻影響人民生活的動力和決策,現在也益發有跨越邊界的趨勢;過去以領土國家為邊界所產生的政治形態,現在漸漸地跟不上世界發展。在全球化的時代、在歷史的新階段中,政治行動者面臨許多前所未有的威脅和機會,至於根深柢固的既存結構如何能與這種交互連結相彌合,尤其有待觀察。
撰文:金英敏(김영민;韓國首爾大學政治系教授,美國哈佛大學東亞思想史研究博士)
中國也不例外。在21世紀中最重大的政治發展之一,便是中國興起成為了全球勢力:一方面來說,中國擁抱市場經濟導向的發展,與其他的國家交換商品和想法,被納含進廣大的世界中,與日漸交融的世界鏈在一起,在世界政治中也益發成為核心要角;在另一方面,馬克思主義在中國內部的重要性也慢慢消退,令中國人不得不開始重新思考自身的傳統。最近數十年來,中國政府慷慨激昂、一心一意地認為中國是存在數千年的大一統的國家,稱中國基本上是融合一體、每一塊都不可分割,而許多中國思想家都希望能進一步發展理論,好把後馬克思的中國社會創建在更為耐久的基礎之上。中國的傳統過去被看作是社會的阻礙,而在現在的這種狀況中,則搖身一變成為重塑中國的資源。
簡單來說,中國似乎被困在了自己矛盾的兩種承諾中,一方面是全球化發展,另一方面則是形塑自己身分的、範圍有限的歷史進程;當長久以來,「中華」的身分賦予中國至高無上的地位時,當代中國最主要的動力之一,便是在全球化的世界中找到自己的定位。對中國的政治思想家而言,挑戰的難點在於要如何發明政治理論,以同時面對這雙重的挑戰,讓「中國式和平」(Pax Sinica)的雄心壯志能令人嚮往、能有機會可以實現。當然,要是以明擺着的軍事手段將帝國之手伸得太遠,對任何國家來說,最終都要付出慘重的代價,甚至有可能會摧毀整個地球;更為可行的做法則是建構某種世界秩序,好讓中國即便不是世界文明的中心、至少也是文明的源頭。
因此,面對變動中的社會、經濟和政治情勢,普世帝國的觀念也與現況發展出新的關係。例如,有許多思想家都注意到,中國的自我認知常常將政治想像置於「天下」的層次,而並不只是東亞而已,就他們來看,在21世紀中國所繼承的各種遺緒中,中文所談的「天下」可以看作是思想資源,對希望想像新世界秩序的人來說,可以作為指導和參考。本書希望呈現的是,在理解中國政治思想傳統時,比起過度簡化的論證來說,對特定的歷史脈絡進行考察是更為合理的做法;在這種觀點中,當中國人投入昭昭天命、建設新世界秩序的同時,也召喚了中國政治思想,與帝國遙相呼應,這種做法有雙重的重要性:首先,這種帝國理念代表的,僅僅是中國傳統可用的思想資源的其中一種;其次,試着想達成這種目標的做法,表示中國政治思想仍然充滿活力,是塊高度競爭的思想沃土。
為了充分理解這種活力,把中國的這種目標看成「自我驗證的預言」,而不是「忠於歷史的發展」,可能會更有幫助。在大多數時候,「中華」指的並不見得是對事實的描述,而是集體意識的一種形式:許多人有強大信念,覺得中國註定要成為世界的文明核心,這種意向再製了共同期望,而人們希望可以實現自己創造的這種預想。換句話說,「中華」意識形態的支持者打造了共同期望,而行動者則在這個基礎上實踐自身的行為,是以「自我驗證的預言」在很多方面都能解釋中國在追尋新世界秩序、與帝國遙相呼應時,背後的驅力是什麼,只有當一定數量的集體行動者相信「中華」在中國裏時,「中華」才得以存在。因此,從「自我驗證的預言」來看,又會再度問出了「行動者」是誰這個問題:該是誰以現實或是以歷史之名來創造這些期待呢?又該是誰去實踐這些期待呢?中國的經典《中庸》這麼說:
只有世界上修養全美全善的人,才有聰明睿智,足以從上位者的視角照看萬物……如此,他的名聲傳遍了中國諸政權的土地,影響力甚至遍及了南北邊疆的各個族群,只要靠船、靠車、靠人力到的了的地方,有上天遮蓋的地方,有大地承載的地方,有日月照耀的地方,有霜露集結的地方,只要是有血氣的人,每個人都會尊重他、敬愛他。
(《中庸‧第三十一章》:「唯天下至聖,為能聰明睿知,足以有臨也……是以聲名洋溢乎中國,施及蠻貊;舟車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載,日月所照,霜露所隊;凡有血氣者,莫不尊親。」)
本文經台灣商務印書館授權轉載,摘錄自《政治學家寫給所有人的中國史:從朝代更迭、塑造政體、身分認同談中國政治思想》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