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羅剎海市》到《大夢》:一觸即燃的公共情感正「脱實向虛」

撰文:泉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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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刀郎的《羅剎海市》之後,又一首歌《大夢》引發公眾情感的共鳴,在過去幾天被持續傳播與討論。

《大夢》是由瓦依那樂隊和任素汐在《樂隊的夏天3》節目中合唱的一首歌曲。瓦依那樂隊由路民、岜農、十八3人組成。1979年出生的岜農,是瓦依那樂隊主創兼主唱;九零後的路民常年在工地當瓦工,偶爾去街頭賣唱。八零後的十八一邊在老家種地,一邊在桂林當流浪歌手。任素汐是演員兼歌手,曾出演《驢得水》、《無名之輩》等電影。

不同於《羅剎海市》的晦澀隱喻,《大夢》的歌詞簡單樸素,用近八分鐘的時間,唱盡了一個普通人從六歲到八十八歲的一生。也因為這樣,所以不同年齡段都能從中找到共鳴。

比如歌詞寫道,「我已十八歲,沒考上大學,是應該繼續,還是打工去,該怎麼辦?來到了深圳,轉悠了些日子,沒找到工作,錢花得差不多,該怎麼辦?」「我已二十八,處了個對象……沒正式工作,要不要房子,要不要孩子,要怎麼辦?」「我已三十八,孩子很聽話,想給他多陪伴,但必須加班,該怎麼辦?柴米和油鹽,學校和醫院,我轉個不停,賺不到更多錢,該怎麼辦?」「我已七十八,突然間倒下,躺在病牀上,時間變很漫長,該怎麼辦?」

貫穿歌曲始終的那句「怎麼辦」,無疑是最能觸及人們脆弱情感的追問。因為「怎麼辦」的背後,既充滿了個體面對各種遭遇時的無奈與彷徨,傷感與孤立無援,也表達着人們對整個時代的不解與追問。「我們這是怎麼了」、「我們該怎麼辦」,這是疫情期間很多人的叩問,也延續到今天成為很多人心頭的疑惑。正如《大夢》唱的,「太多的錯誤,總在重複」。而當時代的一粒灰,落在個人頭上就成了一座山,面對總在重複的錯誤,從「該怎麼辦」的孤立無援走向「大夢一場」的虛無自然順理成章。

走向虛無,這也是《羅剎海市》與《大夢》的共通之處。《羅剎海市》中的「羅剎國」,本就是一個虛無縹緲的存在,在這個虛無的國度,以醜為美、顛倒黑白,便增加了一層荒誕感。《羅剎海市》的最後一句歌詞唱道,「西邊的歐鋼有老闆,生兒維特根斯坦」、「那馬戶又鳥,是我們人類根本的問題。」在維特根斯坦看來,語言本身就是虛構的,並沒有與事實精確對應的語言,尤其當語言與知識、利益、權威等關聯起來之後,就會演變成一種話語權,不再有日常生活現實的泥濘感。所以「那馬戶又鳥」雖然是我們人類根本的問題,但從源頭上看,也註定是虛無一場。

歌手刀郎。(資料圖片)

再看《大夢》,雖然前半段都是實實在在的生活,但最後也不可避免走向了虛無,因為對於心靈無法安頓、不斷掙扎中的個體來說,除了走向虛無別無他途。雖然歌曲在最後試圖留下一個略帶光明的尾巴——「我看到花兒在綻放,我聽到鳥兒在歌唱,我看到人們匆匆忙忙」,但當面對最終的死亡,面對「如果生命只是大夢一場,你會在怎麼辦」的叩問,也只能放下,否則「怎圓滿」?又或者,圓滿本身也是一種想象,不圓滿才是常態。

「舊聞評論」在《任素汐《大夢》:不為喚醒,把玩彷徨》中這樣寫道,「它們(《羅剎海市》和《大夢》)的社會反響比流行更加深刻,但比異見又更顯柔弱,卻總能一擊而中瀰漫的社會情緒。與其說是歌曲啟發了眾人,不如說是公眾情緒隨時被起爆。《大夢》是個人寫實與寫意的混合,《羅剎海市》則是社會隱喻和反諷的集成,一個向內彷徨,一個對外詛咒。兩首歌的不同面向,或許很好地說明了時代中人的嘴臉,總是不調和,反證不舒坦,卻也沒出路,只配得上偶爾喚醒,反覆沉淪。」「『該怎麼辦』,為什麼由一首歌扛起社會情緒的所有?這種情況『該怎麼辦』,到處全都是正確答案,這恐怕是無解局面下的側寫。」

任素汐以出演話劇為人熟知,演技相當精湛。(劇照)

「法治不立,各圖僥倖;秩序紊亂,群情不安。」這是梁漱溟在一篇對比中國和西方在公共觀念、紀律習慣、組織能力、法治精神方面不同的文章中,曾提出的16字箴言,放在今天絲毫不過時。也因為「秩序紊亂」、「群情不安」,所以從《羅剎海市》到《大夢》,一觸即燃的公共情感很容易便「脱實向虛」,雖然表面上人們在巨大的不確定性面前變得更加現實主義,但內心深處卻是虛無主義的蔓延,這好比一處庇護所,既能階段性地安頓心靈,也用來放下所執。就像曹雪芹一樣,給《紅樓夢》設置了一個「太虛幻境」的故事框架,表面上是說天上之境,實際隱射人間之境,它暗示人們,你爭我奪的現實世界也是太虛幻境,並非實在。本是一種幻境,人們卻殫精竭慮地爭個身心俱碎,這便是荒誕。所謂荒誕,正是以幻相為實相的顛倒夢想。但這何嘗不是另一場「大夢」?